“杨侯,您是我的长?辈,按理说,我不该直言您的不足。可是您总归是武将,不懂这朝堂上的很?多讲究。听?侄女一句劝,您别老?是在家待着不去上朝,还是尽量在人前支应一些。如今宁王殿下正是用人的时候,您不去接近,反而?疏远,显得跟她拧着干似的。这可是我私下跟您说的:我听?到好多同?僚都对您有?些微词,觉得您不识时务呀。”
丹阳侯貌似考虑了一阵,放下酒杯道:“你们这些文臣,就是容易传闲话。我是什么性子,难道侄女你还不了解吗?乍一听?我儿犯了错,还在宫里?病了,让我这做娘的如何不心疼?更别说什么针对皇上、针对宁王的,人家是君,咱们是臣,杨某哪有?这种胆量!更是想都不敢想这些。”
“可不是吗?要不是侄女摸准了您一向忠心耿耿,也不敢跟您说这些话。杨侯啊,侄女知道您是年纪大了,难免有?些个头疼脑热的,可别人未必这么想。如今您治愈得差不多了,那就该多出出门,上个朝、巡个营,对您来说也不算难事。您说是不是?”
“可是,毕竟是我家有?错,我没脸见人啊。”
“杨侯多虑了。我听?外边一点风声都没有?,可见是宁王殿下疼您,趁着她监国的当口,将风言风语都平了下来。侄女跟您说实在话,如今皇上和?宁王最看重的,这京城里?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是稳定呀。您手里?掌着京畿防卫营,这说明什么?——皇上信任您,宁王殿下信任您,能维持住京城的稳定。您却在这表现忠君的最好时机退缩了,可不让皇上和?宁王殿下寒了心?”
若不是丹阳侯见多识广,若不是顾影方才有?言在先,这一场劝说还真是唬人。宁王听?了,想必要为她的“忠心”感动不已?。
只好拼命告诉自己,兵不厌诈。
“唉,多亏侄女提醒,老?妇虚长?这些年纪,在时局上竟不及你看得透彻,惭愧,惭愧。”
顾影笑出声来,他身边俊秀小厮适时递过来酒杯,她连杯带手都抚摸了一遍,惹得那小厮也不住地笑。
“杨侯别客气,侄女从小是您看大的,跟您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于公于私,侄女都希望您好好的。若您果然证明了您的忠心,这不也就能帮宫里?的杨家哥哥脱困吗?”
“脱困云云,实在不敢当。”丹阳侯脸色一沉,“这不肖的孽子,没能照顾好皇上,就算贬为庶人都算宽大处理。何况如今他还能沐浴天恩,住在乘鸾宫里?,可见是宁王殿下发了慈心。”
“杨侯通透。正是因为殿下在皇上面前极力担保,才给杨家哥哥争取到了留在宫里?的机会,也给丹阳侯府留了脸面呢。”
“多亏侄女今日点醒杨某。改日杨某一定进宫去拜访宁王殿下,感谢她在我家之事上高抬贵手。”
“到时候,侄女愿为您牵线搭桥,在旁帮腔。”
“好,这就提前谢过侄女了!”
“您是我自家的长?辈,何必客气!”
觥筹交错,笑语欢歌,一顿家宴驱散了丹阳侯府多日来的阴霾,直到宾主尽欢,顾影这才醉醺醺地告辞而?去。
几乎与此同?时,宁王在宫中已?经接到情报,将今晚宴上的对话一五一十复述出来。
宁王听?得心情舒畅:“顾影还真是会办事,本王没有?信错了她。”
她却不知,此时夜色掩映之下,道旁荒草之中,一条其貌不扬的狗正在往京畿防卫营方向疾奔。
如今正值秋季,沿途秋草与地面黄黑驳杂,正和?这只猎犬的皮毛颜色相同?。它跑起来,更像是一股隐形的风。
这是丹阳侯亲手豢养的众多猎犬之中最有?灵性的一位。它跟随主人日久,熟知城内外的道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开?看守出城,为军营和?京城家里?送紧急情报。
今夜,它颈上挂着一个蜡封的竹筒,内有?油纸包裹、以?军中暗号写成的一封秘信。
“叛王李峥挟天子于禁宫,图谋不臣。营中有?被其收买的将士,要与京外流民里?应外合,冲击京城防卫。恐变,迅速清查营内人员,揪出卧底,时刻备战!”
秋风越发冷了,街头行人匆匆来去,京城秩序比从前紧张一些,但凡出入城门,都有?兵士要细细查究。
这样交通不便,带来百业萧条。只有?孩童们依然无?忧无?虑,在街头巷尾跑动着,玩耍着。时而?扎堆,时而?哄散,稚嫩的声音参差不齐,唱的却是同?一首童谣。
“青山高,白云长?,白云绕断泰山梁。泰山倒,田园荒,蔽日遮天闹飞蝗。飞蝗过,姊妹恶,我家椅子你家坐。欺我单,欺我薄,欺我有?口不能说,只好地下告阎罗。告、阎、罗!”
孩童无?知,不明白这歌谣为何在近日风靡,只觉得念来顺口,也就跟着传诵起来,满京城都飘满了“告阎罗”的欢呼声。有?的大人听?起来觉得不吉祥,不愿孩子学着唱。奈何小伙伴们人人都会,孩子在其中听?过三两下就会唱了,越是禁忌,唱得反而?越响。
平凡人家不明就里?,只觉得这歌怪异。偶然听?到这歌谣的朝臣,各个心中都是大惊。
青山白云,这不就是宁王李峥和?慕白岚的名字?泰山为岱,这便是皇上。
这首歌谣表面听?起来,说的是姐妹两个因灾受穷,分家产闹矛盾,其实是直指宁王欺皇上之病,要趁机抢夺江山。因她这份不臣之心惹怒了上天,上天才降下旱荒和?蝗灾作为惩罚。
宁王这段时日一直监国,很?少有?朝臣能真正见到皇上。结合这歌里?“泰山倒”的句子,也有?朝臣怀疑皇上是否已?经遭遇不测,宁王正在等?合适的时机发丧夺权。
最近几□□会之上,最重要的议题就变成了“我们要见皇上”,让宁王疲于应对。
“张大人,您看看您手中的奏折,那上面不正是皇上的笔迹吗?还有?刘大人,您前天才进过养荣殿见到皇上了,您怎么也……”
张大人理直气壮:“皇上身边从来就有?几个舍人,很?会模仿笔迹。像这样批复一个‘朕知道了’,模仿起来容易之极。臣没有?见皇上亲自拿笔批复,恕臣不能相信!”
刘大人油盐不进:“皇上一向养着几个替身,身形样貌都和?她相似,便是作为应急之用。前日我虽见人在养荣殿,可也是遮着帘幕,远远看了几眼,又因病瘦削,实是不能因此判断那就是皇上本人!”
宁王本来好好的,快被她们气得病了。
她就想不明白了,她和?皇姐是同?母所生,一样的金枝玉叶。如今太子还那么小,就算坐上皇位,又能有?什么建树?而?她这样年富力强的亲王,怎么就不能继承大统呢?
此时,丹阳侯出列:“大家先静一静!”
她最近刚恢复上朝,还没有?主动发言过。各位朝臣顿时想到,杨皇后之事还是一桩扑朔迷离的悬案呢,也不知道丹阳侯知不知道其中究竟。于是都放下争论,望着她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