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光听这话音,是要把他立刻送回去,心?里一急,提高嗓音叫了声:“三小姐!”
“怎么?”
“我还有件事。”他眼皮忽闪忽闪,颊边微微一红,“那个……今早……顾影来找我。”
“嗯?说了什么特别的?吗?”
“那倒没有。”阿光不?好意思地垂着头,“我那会?,心?里有点气不?过,就……把她撵走?了。”
曾馨更奇怪了:“你今儿怎么了,吞吞吐吐的??到底想说什么?”
阿光只好忍着尴尬,把话说下去:“我和顾影闹了别扭,有些正经的?话就忘了说。想问问您,她如今住哪儿,我还得去找她一趟。”
“就这事?专门给我秀恩爱来的??”曾馨好气又好笑,“行,我知道了,回吧。”
“您还没告诉我……”
“这会?我不?方?便,待会?叫人去给你送个信。”
“您可别敷衍我!”
阿光这句还没说完,人已经回到了酒店的?房间里。
吃了中饭,阿光先去和戏班相处,商议了这几?日的?戏码,和新?的?搭档串了一遍戏,一切顺利。
到了晚间,戏楼里坐满了前来捧场的?戏迷。
曾家戏班和平州城绝大半戏班相同?,以传统的?女伶为尊,生角占据头路主位,旦角一般都?是担当二路来配戏的?。在座的?戏迷,也大多是来看另外几?位台柱子的?。
阿光当然知道这个。况且他昨儿才登台,顾影就来搅场子,让他在戏班里很是尴尬。所以,轮到他的?戏份,他就耐着性子,集中精神,中规中矩地完成?。台下没什么反响,都?在静静地看。
这可是种考验。台上台下彼此不?熟,欠缺些磨合,他从前名声又堕落过。今晚戏迷的?审视,就是眼里心?里搁着把尺子,要考究他的?功夫有没有落下,看他杜红鹃到底是个粉头,还是个伶人,究竟配不?配曾馨拉他这一把,配不?配在一个正经的?戏班里立足。
他要挽回的?太多,也不?急于在这一场,反而是心?平气和,总算安安稳稳地演完了。到了谢幕的?时候,当他单独站出来行礼,台下才给了些掌声,把这迎新?人的?面子应酬得十分?礼貌。
下台卸妆,看后台秩序井然,阿光才真的?松了那口气。
他在聚仙楼这几?年,台下乱哄哄的?倒彩、刻意找茬、低级笑话,就没断绝过。不?堪入耳的?调笑声,有时甚至压过丝竹鼓点。他还得压着不?满,忍着耻辱,想着戏神仙就迫在头顶,春兴班的?安危在自己一举一动里,不?敢轻举妄动。
台上要做出妩媚的?情?态,去满足那些人的?口味;后台也常有无礼闯入者来耍无赖,他都?得罪不?起,只能一个个笑脸相迎;甚至还常常有人找到春兴班的?住处来骚扰,那也必须圆滑温柔地抚慰好了,不?能有丝毫怠慢……
双唇已被胭脂浸红,即便洗尽铅华,一时半刻也消不?去艳丽过的?痕迹。阿光对镜又看了看,心?中不?无惆怅。
“唉,我对那些人尚且开罪不?起,对如今的?影子,更是该小心?逢迎吧?可我还仗着和她的?旧情?分?,倒给她甩脸色。冷静下来想想,她掉头就走?,已经很温和了。我不?该任性的?。”
披上外套刚起身,只见两个跟包抬着一对花篮,摆在了入相门后的?拐角。两个小姑娘抬头看见他,嘻嘻地笑着,远远冲他喊:“恭喜杜老板!”
“怎么了?”乍然这么称呼,阿光还有些不?太习惯。
“您自己看看吧!”小姑娘笑着跑了。
后台伶人和帮工们都?望了过来。阿光只觉得颊边有些烫,赶紧走?过去。在灯下看清了绶带上的?字样,才知道是顾影送来的?。
幽芳迎面而来,气味怡人。细看那些花朵,竟不?是纱堆的?、纸扎的?,而是真正的?鲜花。
“好大手笔!又是那位顾副官?”新?搭档也过来看热闹,“红鹃还不?知道吧?咱们班子里的?规矩,座上为你买一捧花束,你就能拿到三角钱的?红包。小花篮五角,大花篮一块。你这么一对,就是两块钱了。”
“啊?原来水牌上写的?花束花篮价格,是做这个用?的??”
阿光惊讶之下,简单计算。戏楼里的?花篮比市面上的?贵很多,原来是要抽成?给戏伶一部分?。
“是啊。三小姐说,戏楼和文明戏都?要兴这个规矩,不?兴直接扔赏银上台,免得咱们分?心?,还有脚下不?安全。”
阿光觉得挺好,跟着点了点头。心?说:“影子买这个,或许不?是给我赏钱的?意思,她就是要面子好看。哼,看起来我是白担心?了。这姐儿在外飘零没吃什么苦,还落了一身富贵毛病。”
可毕竟她是好意,又确实顺着他,今晚没来捣乱了。叫他这心?里原有的?别扭和刚才新?生出的?欣喜,一时半会?酸酸甜甜融不?到一处,拧成?了麻花似的?。
跟包又抬了好些花篮、花束进来。这都?是相熟的?戏迷捧场,台柱子们常常有份。后台飘满了馥郁的?香氛,五颜六色的?花朵,和彩色的?玻璃纸、缎带,堆在一处热热闹闹的?,这才显得阿光那两个花篮不?突兀,也让他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和新?班子能维持表面融洽,已是不?易,实在不?敢再有什么节外生枝了。
回到饭店,睡梦间精神松懈了,倒做起梦来。
梦里他也在睡呢。只是脚底下沉沉的?,趾间酸痛极了,仿佛绑着木跷。
明知是梦,却也醒不?过来,还暗自好笑:“我怎么从前没觉察出来,自个儿竟有这么大的?戏瘾,在梦里还踩跷?”
待要抬起脚看看,却又动弹不?得,仿佛鲜活的?魂魄被困在躯壳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