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灰衣女子看?上去地位不凡,几步被她走出了气势汹汹之感。反应过来的百姓都急了,无不担心亲眷的尸身,纷纷转向?朱缨的方向?奔去。
这场瘟疫来得急迫,能临时组建出这高而宽阔的焚化台实属不易,由于出了波折,里面燃烧的火苗渐渐熄了,但周围的高温依然不减。
扑面而来的灼热感熏得朱缨眼睛发酸,就?算戴着层层面纱,也?照样能闻到尸体腐烂焚化的腥臭气味。
现在顾不上这些,行至焚化台前,她转身面向?涌来的百姓,从袖中?拿出一块铜符。
“我是朝廷钦差,请容我一言。”
“诸位的意愿我已明了,也?理?解诸位让至亲入土为?安、下?葬安息的心。可如今已到了这般境地,想必诸位心中?也?清楚,若我们拖延焚化尸身,只会让这瘟疫更加猖獗,将更多生者送入虎口,最后葬送整个?锦城。”
“这些时日虽然艰难,但我们为?全城下?放了缓解疫病的汤药,也?算是有?些收获。说起来,这药方中?有?味重要的药材,还是太守家的公子找来的。朝廷和?太守府都没有?放弃锦城,我等自会拼尽全力。”
她停顿一下?,继续道:“诸位如有?至亲已然离世?,他们身在九泉之下?,也?必不愿看?到诸位白白放弃了生机,只为?一个?体面周全的丧仪。逝者已矣,生者尚在,望诸位能够体谅官府,齐心为?锦城的日后着想。”
拥挤的人群平静了些,却?还是有?人质疑:“死?的又不是你?家人,你?当然说得好听!”
“我也?经历过丧亲之痛,不会不懂诸位。听闻杨太守爱民?如子,这些年从未亏待过百姓,诸位生长在锦城,想必比我更清楚,他不会坐视不管。”
朱缨垂下?眼,“诸位受苦,官员的境遇同样如此,绝无置身事外。诸位应已听闻,从魏都来的总督谢大人本是因地动才奉命来蜀州赈灾,而今也?染上了疫病,日日昏迷咳血,高烧不醒。他是陛下?极为?看?重的人,我们绝不会让他在锦城送了命,也?不会让整个?锦城送命。”
她话音落下?,一时没有?人说话。
片刻后,有?个?妇人控制不住情绪,压抑地恸哭出声。
“我儿还不到十岁,如今早早夭折,却?连个?丧仪都不能有?······”
妇人一哭,人群中?的悲伤情绪顿时弥漫,方才的极端和?强横如墙一般快速坍塌,只剩下?一片失去亲眷的无助和?伤怀。
“家中?就?剩我一人了,可怎么活啊······”
“我明白······”
朱缨不是养在深宫的娇娇公主,了解百姓的艰苦不易,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蹲下?身,未染纤尘的衣裙也?沾上了一层灰,“待到此难过去,锦城便再无波折。朝廷会开仓下?放钱粮,为?辞世?之人开碑立冢,让锦城上下?依旧富庶无忧。”
这是她作?为?皇帝的许诺。
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朱缨深知?不能再拖,站起身吩咐:“来人,点火。”
几个?火把向?焚化台贴近,火舌渐渐卷起扩散,最后蔓延至整个?高台,吞噬了曾焚烧过的余烬。
热意如浪般侵袭而来,将朱缨眼中?的泪很快蒸干,她凝了神色,从守军腰间抽出佩剑。
在无数目光注视下?,她伸出手撩过发丝,接着将长剑靠近颈间,毫不犹豫用力一挥。
一缕青丝应声而断,轻飘飘落在手中?。
“这缕发丝,便当作?我对诸位的承诺。”
随着几声错落的惊呼,朱缨走到高台边,然后伸出手,任由发丝无声无息飞入烈火之中?,转瞬间化作?飞灰,无影无踪。
她直视众人,一字一顿:
“上到朝廷钦差,下?至守军兵卒,誓与锦城百姓共进退。如有?欺假,我愿遭天罚雷劈,九泉之下?亦不得安息。”
碰触
断发立誓的分量极重,底下的百姓本就失了亲眷,心?中已然极其哀伤,如今见了这副场面,俱是动容万分,低头哽咽不能言语。
他们大多?是锦城土生土长的人,又怎会不在意家乡的存亡。前有杨锦灵诚心?致歉,后有朱缨恳切陈情,纵是最初心中的诉求再坚决,如今也软化消散了。
其实他们都?明白道理,只是心底过不去这个坎。
“······”
高台上,那身形坚韧又挺拔,杨锦灵怔然望着,好像有一股温暖而强劲的潮水从心?头倾泻而?过,让她自身体里涌起翻海倒江般的力量,将?不安与忧愁堆垒起的高山几乎冲垮,最后没落成一个苟延残喘的小小山坡。
眼前?的难题终于解决,朱缨心?中百味杂陈,化作一个温和的笑意。
她走?下高台,向守军统领嘱咐了几句,便欲上马离开。还没牵上马缰,远处一人面带喜色,同是策马匆匆而?来。
这人她见过,是杨茂身边的属官。
“统领,大喜!”
属官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下马拜道:“您快去乐兴坊医馆看看吧!诸位郎中制出的新药方起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