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拍在御案上的右手,掌心传来火辣辣的痛意。他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一时之间陷入沉默。
而这却亦给了魏弃机会,平静地,把要说的话说了下?去——
“若我孤身一人,或许早已如您所说、反了天去,不受任何人掌控。但如今,我心中已有挂牵,无?法独善其身,自然,也就注定受制于人。正是?因为想明白了这一点,所以,这些时日以来,无?论婚事也好,抑或您想让我为您除去的朝中爪牙也罢,我都一一遵从,绝无?二话。”
“我早已不将您当做我的‘父亲’,却依然可以做您的‘臣子’,只希望您,将我物尽其用,从而,能善待我的妻子。”
“我何时亏待过她?!”
魏峥冷声道:“她在朝华宫中有吃有穿,衣食无?忧,纵然……那一日,陶朔亦对她礼遇有加。”
“的确如此,”魏弃笑了,“所以如今,您与我还能平静地站在这里,而非刀戈相?向,骨肉相?残。”
魏峥一怔。
他忽的想起?,自己已很久没见?过魏弃脸上,出现“笑”这个神情。
带着?真心实?意的、而非讥讽冷漠的笑,于他而言,竟似恍若隔世。
大多数时候,在他的记忆中,自己的这个儿子总是?沉默的,平静的,顺从——却并不温和。他的眼神永远不会直视向他,他的唇角永远低敛,漠然地抿成一条线。
以至于,他与丽姬分?明有六七分?相?似,可逐渐地,竟已让人找不出丁点昔日故人的影子。
他成了一个令人陌生、好奇,又不得不打从心里惧怕和提防的少年?。
可这一笑。
依稀间,魏峥又从那眉眼间找出了几分?令人无?比怀念的温度。
顾离。
顾离……
他心口灼烫起?来,手指不由?地收紧,喉口发涩,嘴上却仍是?低声斥责着?:“你?可知?光是?你?这些大逆不道之言,便足够朕将你?——还有你?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所谓‘妻子’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您不会的。”魏弃说。
“……”
“您不舍得丢弃一把,仍能为你?所用的刀,”少年?声若敲冰戛玉,清透悦耳,“而我的妻子,便是?当世唯一,能制住我的‘刀鞘’。一把没有刀鞘的刀,注定会失控而大开杀戒,这个赌注,于您而言,是?得不偿失。”
“陛下?,你?并非这般意气用事之人。我赌,您是?知?道我的底线的……唯一的,不能越过的底线。所以,您不会那样做。”
他的话并不重,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吞。
可不知?为何,魏峥看着?眼前不闪不避望向自己,眸色沉静的少年?,心中却忽的泛起?几丝寒意。
他直觉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或许不是?自己想要听到的话。
“而我今日来,亦只是?因为听说……嗯,一段空口无?凭的传言罢了。”
魏弃的脸上笑容未褪:“几个月前,七哥府上有几名侍妾先后有孕,陛下?对此颇为关心,派出太医为其日夜诊脉,重药保胎,可那些稀世珍贵的草药到最后,似乎毫无?作用,连一个孩子也未曾保下?。至于那几名侍妾,事后亦都暴毙而亡,死相?可怖。”
“荒唐,哪里听来的无?稽之谈!”
“陛下?说是?无?稽之谈,便是?无?稽之谈吧,我亦只是?在查案间隙偶然听闻此事,对此颇为好奇罢了。”
魏弃说:“这‘无?稽之谈’,倒让我想起?了一段往事。事关母妃,事隔经年?,我依然记得一清二楚,只是?昔日,我尚是?稚子,不能了然个中阴险恶毒之处,如今,我亦将为人父,却不能不为我的妻儿苦心筹谋。”
妻儿?
魏峥的眉头一抽,脸上表情立刻变得古怪。
“为了让我的妻儿没有后顾之忧。”
魏弃却仍旧目视前方,语气平和地说着?:“因此,我不得不向陛下?事先言明。旁人的孩子,死一个或十个,与我而言,无?关痛痒。”
——“但我的妻儿,若有毫发之伤,皆时,我必将以死相?陪,血、洗,上京。”
他把“血洗”两个字,说得无?比轻柔。
魏峥起?初怀疑自己错听,脸色一瞬疑惑。
明白过来他所指的是?什么,面皮却顿时不受控制地抖簌起?来。
三?步并作两步,他走到魏弃跟前,高扬起?右手——
“啪”的一声,无?比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