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洞首府顾奇峋率众向迟宿敬酒:“属下还记得?,迟少主出生时轻雪门?与万里?之外的泯山遥相呼应,天降祥瑞,八百里?雪莲盛放之奇景教人记忆犹新!”
七十?二峰主事顾袁山已然酩酊大醉,虎背熊腰的身形挤开?众人,踉踉跄跄地趴在迟宿案前,号啕大哭:“去?他娘的泯山!少主合该是咱们轻雪门?的少主!中山狼杀我雪影阿姐,她还那么年?轻,何至于此啊!”
迟宿似有触动,迈开?长腿离开?座席,恭敬地喊了声“袁山叔叔”,把三?百斤的顾袁山感动得?涕泗横流。
他长身肃立,温其如玉,混迹于一群陌生人之间,进退有礼,游刃有余。
白珞认得?这样的迟宿。
入魔前的泯山少主就是这样一个人,耀眼如明珠,光芒万丈。白珞一直希望哥哥变回从前的样子,但现在重新见到?“他”,却好像看不懂他了。
正郁闷,又一道沉稳的女?声刺入耳膜。
“老奴迟到?了,请门?主赎罪。”
来的是位妇人。
一身利落的装束,素面朝天,妇人花白的长发高高盘起,眼角略微显现出几道细纹,教人瞧不出真实的年?纪。她神情庄重地步入宴席,看到?被簇拥在中心的迟宿,眼中似有泪光闪动,短小的身板快步走向迟宿,狠狠揪住烂醉如泥的顾袁山的耳朵,将他从迟宿身边扯开?,骂道:“滚开?!丢人现眼的东西,你怎敢冲撞少主!”
顾袁山被揪疼了耳朵,正待发怒,回头看见妇人的脸,粗着脖子连喊了声“娘”,连滚带爬地找湿帕醒酒去?了。
妇人长吁短叹,整了整衣襟,朝迟宿深深一拜:“老奴见过少主!”
迟宿故作不识:“您是……”
顾无非:“这位是咱们猴山的女?大王,唤作兰姑,除了掌管圣物溯洄镜外,还负责主持宗门?内大小事务,到?如今已经辅佐了三?代?门?主……”
“第四代?了……”兰姑躬身,庄重地强调,但见上首坐得?歪七扭八的顾无非,当即皱眉提醒道,“天寒地冻,门?主切记要保重身体啊!”
原来顾无非见宴席氛围稍显松动,连饮了几杯酒后就一改方才正襟危坐的姿态,一条腿蜷起,赤脚大剌剌地踩在长椅上,瞧着懒散又失仪。
顾无非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这破身体拖一日算一日,兰姑老当益壮,宗门?诸事少不得?劳动您。阿宿刚刚回来,您可要多多提点他!”
“老奴遵命!老奴会像对待先门?主和门?主一样,对待少主……”
二人说话间,各位洞府山峰的主事们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就像喧闹的学堂里?突然进了一位严肃古板的女?先生,谁也不敢在她眼皮底下放肆。
兰姑不着痕迹地扫过席面上已然微醺的白珞,朝迟宿微微颔首,抬手间侍女?们端着盘子鱼贯而?入,呈上了今日宴席的主菜。
白珞正是微醺,忽而?眼前摆了一盘大鱼。
外皮烤得?金黄酥脆的松鱼,淋着焦糖色的酱汁,撒了几片菊花花瓣,酸辣甘甜的香掺在上腾的热气里?飘荡鼻尖。
兰姑半蹲在桌案前,托起一盏酒,亲自为他们斟满。“白姑娘随少主远道而?来,不知是否吃得?惯咱们这里?的菜色?”
迟宿脸色一沉。顾无非说轻雪门?中知道人鱼真相的族人只有十?个人,这位经历了四代?门?主的兰姑必定是其中之一。
知晓一切,却安排如此宴席,一言一行?堪称歹毒,落在他眼里?,无异于“诛心”二字。
迟宿以为依照白珞素日的脾性,必会朝妇人泼酒后愤然离席,心中已经在做好接手烂摊子的打算,没?想到?白珞接酒不接招,假借酒意不绵不软地回道:“多谢兰姑美意,我此前吃鲤鱼时被刺卡住喉咙,不爱吃鱼。”
兰姑皮笑肉不笑的接道:“白姑娘多虑,这不是鲤鱼而?是无刺的松鱼。少主的接风宴上,老奴怎敢让红鲤这类劣等菜品入席?”
白珞的脊背微微绷直,道:“兰姑不知,那条鱼是白珞心中的阴影,一想起她,我就如鲠在喉,而?今纵然面对再?美味的珍馐,也难以下咽……这事儿哥哥也是知道的。兰姑若不允我,白珞只好多饮几杯,聊表歉意。”
她脸上带着些许红晕,浅浅的笑着,美眸顾盼,只有与兰姑对视时才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迟宿听她信口?胡诌,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好笑的是自己从未教她亲挑过鱼刺,被刺卡住这等胡话也不知她怎么好意思编得?出口?;心疼的是她胡编乱造是喊得?是“哥哥”,白珞不知道,她只有在情绪紧张无助的时候,才会在外人面前这样称呼他以壮声势。
拨开?白珞披散在腰间的馨香长发,左右手各自从她腋下和膝盖下穿过,迟宿俯身将她轻松抱起,对众人道:“门?主,诸位主事,我家小珞喝醉了,迟宿先送她回去?歇息。”
一时场面微冷,上首的顾无非似无所觉,摆手道:“无碍,你且去?,往后日子还长。”
刚醒完酒回到?席间的顾袁山见状,连门?主的话也没?听进耳朵里?,急道:“少主怎的要走?今日大喜,咱们合该通宵达旦……”
迟宿故作为难:“那……我将人送回去?后再?回来?”
顾袁山闻言大喜,正要点头,又被兰姑揪着耳朵拉开?。
一旁的顾奇峋笑着打圆场:“袁山兄弟还未娶妻,怕是不懂!少主莫与他拉扯,今夜不必回来,不必回,哈哈哈……”
三?百斤的大主事委委屈屈,惹来一阵哄堂大笑。
……
白珞估摸迟宿抱着自己走了一二里?,盘算着四下无人,一扭头咬住他的肩头。她满身酒气,实际上喝得?都是果子酒,此刻咬着一口?银牙,低声咒骂:“老妖妇!气煞我也!”
那位兰管事一而?再?,再?而?三?地用红鲤激怒她,怕是想看她在宴席上掀桌而?起……白珞偏不遂那妇人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