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句话听得宋二是胆颤心惊,眼神中悸恐难掩,“出岫,这回真是多亏了你了……也不知林公子他现下人可安好?”
“他甫一见了那二皇女,魂都去了一半。若不是歧王殿下及时赶来,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裴出岫此言并非戏言,当时的情形下她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宋二不住地跟着点头,目光落到她身上吉服,暗暗叹道到底是人要衣装,裴出岫素日吃穿清简,再好的样貌都失却颜色,不若今日一身红绸喜服衬得人分外精神。
只不过……
“歧王殿下许久不理朝堂事宜,平日虽身在京中却多闭门谢客。即便是母亲大人亲自登门拜谒也是一面难求,你又是如何能请动她这尊大佛、求得她收作义女。”
裴出岫静默了,尚不知该如何回应,便听宋二自顾自地圆道,“定是感念你这些年常出入颐德殿救治太皇君的功劳,你是不知今日殿上有多凶险,倘不是岐王府来人通传,我这回可算是要交代在宫里了。”
裴出岫扯了抹笑,有时候如她这般心思单纯也并无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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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过后,裴出岫免不得有几分醺然。歧王义女娶夫于歧王府是一门双喜,这女郎传闻又是颐德殿那位面前颇得脸面的医女,席间自然有不少宾客借贺喜之名前来巴结酬酢。
然她心里始终惦记着男人身上伤势,这林公子外表看似柔弱却是个刚强的性子,定然是勉强自己在苦苦硬撑。她心不在焉,歧王看在眼里,遂替她推托不胜酒力,终是得以脱身去到偏院喜房。
得岐王亲口下令,府中侍仆自然将喜房布置得无不妥帖。喜榻喜被、红烛窗花,直弄得煞有其事,假的也成真的了。
夜里寒风拂过,裴出岫似清醒了些。
此处乃是京城歧王府,不是在郢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前的高墙深院只是死物,这后头也没什么可令人惧怕的。
喜房内,新添了炭火,暖如阳春三月。
喜夫见她回房,说了好些吉祥话,还笑意盈盈地递上一柄玉如意。
当着喜房内一众侍从,裴出岫只得来到男人身前执了玉如意轻轻地挑起喜帕一角。余光瞥见喜夫终于心得意满地领着府中侍从们嬉笑着退离了喜房,她心下松了口气索性将喜帕一整个挑开了去。
“林公子受累了。”
屋内陡然静默下来,男人方才意识到此时他同裴大夫二人正是独处喜房,不由得屏息敛神,缓缓自喜榻上直起身来。
不远处的几案上,一对龙凤喜烛燃得热烈,明灿烛火下齐整地摆着合卺酒杯。裴出岫的目光匆匆掠过,这有些事还得留给他未来妻主做来,才不会留有遗憾。
宽大喜服遮掩着,男人袖袍下的双手不住地轻颤。面上喜帕拂落,他的脸定被屋内的炭火暖得透红。他知她就在近旁,却不知她为何又静没了声息,这一刻他忽然揪心起来,难道是自己面上的喜妆显得古怪了……
裴出岫目光落到他发顶凤冠已将额角伤处压出斑驳印痕,连忙小心翼翼地替他摘下沉重凤冠。
喜屋内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与哗哗的流水声,男人不自觉地咬住了唇瓣,这短短瞬息便比方才坐帐时候还要难熬太多。正欲出声唤她,面颊上便被敷上了温热的巾帕。
原来她方才是去拧了帕子要替他净面。
男人面上的妆扮得极美,不凑到近处仔细端详便看不出额角面颊还有伤痕。喜妆虽浓艳,可衬着他矜淡疏离的气质,显出一种别样的味道。
媚,是清媚,艳,是冷艳,真真是世间难觅的霜雪姿容。
可若是伶仃无依,长得美貌只会徒惹不幸罢了。
裴出岫想到今夜二皇女眸光中流露出的偏执,不由得心叹一声,动作尽量轻柔地拭去他面颊伤痕处厚敷的铅粉。男人眼睫微颤,不多时那双桃花眼眸竟渐渐红了,裴出岫握着巾帕的手微微一顿,神色歉然道,“我可是弄疼你了?”
林知秋抿着嘴唇无声地摇头,裴出岫难得有几分无措。虽则他初至沐春堂那夜,她替他照料过身上更重的伤势,可此刻二人皆神思清明,生生摧出些古怪的旖旎意味来。
“林公子若是觉得不适……”
她方要向后退开几步,便叫男人慌乱间按住了她握着巾帕的手。
那双眼神涣散的乌黑眼眸骤然间仓惶地向她望来,“不、不是的……知秋只是……”
“卑贱之身,何以得裴大夫怜惜……”
话音深处,竟似声有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