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什么谈情?一双残腿,真是滑稽。
谢洵刚才提着的心终于放松些许,他的情绪看上去一切正常,“我记得八年前,你身边定下来一个丫鬟,叫映墨。”
崔峭眸光微沉,下意识动了动身子。
他初得知自己双腿已残时,万念俱灰,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偏偏偌大家族,无一人能劝解他的痛苦,屡屡濒临绝望。
崔家上下都说他英勇,孤身潜逃,无愧家族教养,日后家里也会供养他,继任家主依旧是他;
可只有崔峭自己知道,他有多排斥“孝子贤孙”这个英雄名头。
他的仕途,他的人生,皆葬送在十二岁。
直到那日,崔峭独自在后院温书,听到一旁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没喊仆从,只是静静等着。
很快,那个早已废弃的狗洞里露出一个小姑娘的头,她不合身的衣服已经勾破许多处,浑身脏兮兮的,乌黑头发散乱。
总之,很狼狈。
是崔峭从未见过的狼狈。
小丫头眼珠子乌溜溜的,看见他身后的轮椅,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里蕴了一汪泪。
那段时间的崔峭脾气不好,对旁人的打量更是敏感,但对一个小丫头,他还是竭力克制着嘲讽。
“瘸的是我,你哭什么?”
他还没找她算私闯民宅这笔账。
小丫头抽抽搭搭地说:“想到我娘了,我娘的腿也不能走路……”
“那你去找你娘,不然我现在就可以报官捉你下狱,你信么?”少年不耐烦地威胁。
“可是哥哥,我娘死了,我也没饭吃,已经饿了好久了……”她显然把重点放在了前半句上,哭得不能自已。
崔峭闻言微怔,他只是将手中书册阖上。
这些日子的不悦与灭顶的怨恨,甚至想要自杀的强烈欲望在此刻缓缓消散。
同是不良于行,有人想活着,却活不成,而他是侥幸活下来的那个人,还活得不错。
卑怯求死,非君子所为。
只不过转念之间,他的话已然说出口,“别哭了,我带你去找管家登身契,你以后就留在府里吧。”
小丫头破涕为笑,许是在市井中活了几日,极为上道地替他推轮椅。
“你有名字吗?”
“他们都叫我二妞。”
崔峭眉心一跳,“不雅,改映墨吧。”
……
谢洵的话打断他放空的思绪,“那丫鬟还留在你身边侍候么?”
崔峭又饮了一口茶,才垂眸道:“在。”
“渡闻,你明知自己心中人是谁。”谢洵的话音不高,恰好被掩盖在喧闹的歌舞声中。
崔峭并不意外身旁青年能说中他心思,他腿残之后,昔日许多好友都断了来往,唯有谢衡璋只要得闲便来崔府。
这世上本就没有能包住火的纸。
“一则,与公主无男女之情;二则,你早有心上人,崔渡闻,你和她私下说了什么。”
他们都知道“她”是谁。
谢洵眼线狭长,抬眸看人时总带着股寒冰似的冷意和审视。
他鲜少失态,更罔论在好友面前。
崔峭喉结微动,转头对上他略带敌意的眼神,轻笑一声,“衡璋,你僭越了。”
靖阳公主是君,崔峭是臣,私下打听君臣之间的交易,是一件很愚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