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祺说话,好像说给温禧听,也好像在说给自己听。透过视线,他这次凭空交汇的是三岁的温禧。
摆脱了极度危险的处境,温禧听见他的话,这次倒有了反应,好像眼盲之人寻到最后的光源,认真地凝视他,好像要看见他的心里。
唯一的幸运之处在于,她对他极高的信赖感并没有消失,没有挣扎,没有大幅度地挥动手脚。她本就饮醉,软软地顺着他的力,倒在他怀里。
温禧的视线逐渐恢复清明,她半挂在时祺的长颈上,等坐在沙发上,恢复过来后,在他的肩头转来转去,很不安分。
没变的地方就是,酒醉的她会变得分外缠人。
她几次想张嘴说话,看见他的神色,又乖乖合上。
“叔叔。”
他被她喊出的称呼震惊,转念一想,以她起初自我认知的年龄,好像这么称呼一位成年人绰绰有余。
看来还真是三岁啊。
倘若真的让他在那个时候遇到她,他便想帮她逃脱这样惨烈的场景,永远不要在生命中留下枯败的这一笔。
想起自己不过六岁,正处在水深火热中,还妄想充当别人的救世主。
他又轻轻笑了一下。
“现在应该认不出我是时祺吧。”
他自言自语。
“怎么了,这次不能又要求我唱歌给我听吧。”时祺看见她的神色,漆黑的眼透着无奈又宠溺的笑。
“去睡觉好不好?”
“可是我想哭。”
温禧说。
“可以吗?”
好像一场热带风暴在心中过境,他的心口在刹那间被暴雨淋湿,再也干不了了。
三岁的孩童有什么烦恼,他们饿了就叫,渴了就闹,开心了就笑。
还有此时此刻,她懂事非常,连哭都想明白要知会他一声。
时祺有过疼痛的记忆,他也见过在走投无路时让如何恢复记忆,用一把钝刀,在伤口上反复地拉扯。
人就像橡皮泥,会被从小到大经历的所有事情形塑,痛苦的、快乐的、愤懑的,被揉捏成各种形状应对这个世界。
余生清醒又痛苦地活着,他不想逼她那么痛苦。
时祺更不想强迫这种残酷的手段将她的记忆揭开。就算岑池几度强调她身不由己的重要性。她是所有的交汇点,唯一的突破口。
但那又怎么样呢,她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温禧。
那是他最爱的人。
于是他缄口不言,他要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一定有另外的方式可以解决这件事。
“想哭就哭出来吧。”
时祺这么告诉他。
她受了太多的委屈,泪水冲垮了堤坝,倾闸而出。
温禧很认真地哭,酣畅淋漓地哭了一场,将这段时间心中藏着的所有委屈与痛苦,都在此刻发泄殆尽。这一晚温禧流下许多眼泪,像春暖花开后消融的冰川,绵绵不绝。
最后脸颊上的泪痕未干,她就累了,沉沉睡去。
时祺等她睡着,才敢小心翼翼地拧干毛巾,将她脸上的泪痕尽数擦去,好像抹去整个夜晚的痕迹-
温禧清醒时,对昨夜发生的事没有一点印象,却被眼前直观的景象震惊。
眼前男子的长睫根根分明,侧脸的轮廓好像比她还要精致。时祺闭着眼,近在咫尺,呼吸均匀,睡得正熟。
啊,自己是什么时候又和他睡到同一张床上去的。
她脸红,却躺在他的怀抱里,温禧伸手揉揉自己的眼,想将记忆清晰地唤醒,但没有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