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将睡未睡之际,目光无意中扫到床头。刚进禅房的时候,他似乎没有见到这一个小小的蓝布包袱。
他起身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条质地不错的青色腰带,入手沉甸甸的。
仔细一摸,腰带内侧巧妙地缝着几个小布袋,里面塞满了碎银子和几片薄薄的金叶子。
分量不轻,却都是易于花销的散碎金银,显然是精心准备,便于实用。
张惊云顿时了然。这定是夏慧信的手笔。他知自己性情,若当面赠送金银,必遭推拒,才用这等迂回方式,煞费苦心。
张惊云捏着那腰带,哭笑不得。
这夏丹臣,行贿送礼的手段,在这佛门清净地里,倒是愈发“精进”了。
他叹了口气,将腰带放在枕边。
他虽然不收受贿赂,但现已被免去官身,本来也是一个免不了吃吃喝喝的俗人,夏慧信的这点银钱,便收了罢。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寺内晨钟悠扬。张惊云本就浅眠,闻声即起。
洗漱完毕,推开禅房门,却意外地发现夏慧信竟已在门外等候,一脸震怖,全无昨日里的从容笑意。
“云渊兄!你可算起来了!”夏慧信一见他便抢步上前,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充满了罕见的惊惶,“出大事了!京城里出天大的事了!”
张惊云心下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说道,“夏兄何事如此惊慌?慢慢说。”他料想夏慧信终是听到了昨日虞府风波的消息。
夏慧信剪焦急的说道,“今天早上天还没亮,寺里几个去城里采买的知客僧就连滚带爬地跑回来了,说京城里谣言都传疯了!”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声音都有些发颤,“市面上都在说,说新登基的陛下,昨日在尚书令虞大人的府上,亲手射杀了托孤的老臣虞阁官!还亲自率领羽林军和虞府的家丁部曲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现在整个建康城都炸开锅了!说什么的都有,有说陛下残暴不仁,诛杀功臣的;有说虞家要纠集旧部,清君侧的;更有人说得有鼻子有眼,说北边的大金国或是西边的哪个藩镇要趁机兴兵南下了!弄得人心惶惶,好多店铺都关门了,百姓都在抢购米盐,像是要大难临头一般!”
张惊云闻言,眉头紧锁。
他虽料到此事难以掩盖,却没想到一夜之间竟能发酵至此,衍生出如此多荒谬骇人的谣言,故意引得京城的民众商贾惊恐不安。
此事定然有人在推波助澜,刻意搅乱。
夏慧信越说越怕:“一早起来,已经有几个胆小的僧众偷偷收拾细软,说是要先去外地的佛庙观望一阵。云渊兄啊!”他一把抓住张惊云的胳膊,“三年前你救过我一次,我夏慧信虽不成器,趁现在乱兵未起,城门还能进出,我们赶紧先往南走,也先去外地躲一躲。这种事情,向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咱们的身家性命要紧。”他言辞恳切,声音中中恐惧与诚意交织。
张惊云没想到萧泠一时冲动的后果竟如此严重,直接动摇了京畿的稳定。
那位女扮男装的皇帝,此刻在深宫之中,可曾料到她的行为会引发这般地动山摇?
可有人在她身边,为她陈述利害?
想到赵泰南那般人物在她身边,只怕是火上浇油者多,雪中送炭者少。
张惊云喟叹一声,他不能走。至少不是现在。
他轻轻挣脱夏慧信的手,神色平静却坚定的说道,“夏兄的好意,云渊心领了。但此刻,我还不能离开京城。”
“为何?!”夏慧信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说道,“兄台如今已是白身,无官无职,何必蹚这浑水?难道还要为那罢免了你的朝廷尽忠不成?”
张惊云摇摇头,说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走了之,只可暂保平安。”他顿了顿,看着夏慧信,“夏兄,云渊有一事相求,望念在往日情分,务必相助。”
夏慧信见他神色凝重,只得道:“只要不为难,在下一定相助。”
张惊云说道,“我知建初寺乃京城名刹,与诸多高门府邸皆有往来。虞尚书猝然身亡,按礼制,其府上必定会请高僧做法事超度。请夏兄设法,让我扮作建初寺的僧人,混入前往虞府做法事的队伍中。”
夏慧信一听,不解的问道,“你要去虞府做什么?如今那里正是混乱危险之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张兄扮作僧人混进去,一旦被发现,连我也要受牵连。”
张惊云说道,“此事绝不会牵连夏兄。你若为难,我再想他法便是。”
夏慧信看他神色坚定,又承诺不会牵连于他,思虑一番,说道,“此番我便破例助你一回。”
张惊云拱手,诚挚地道:“多谢。”
夏慧信摆摆手,一脸愁苦的说道,“只盼你平安无事,日后莫要再给我出这等难题便好!我这就去安排。”说罢,匆匆转身离去。
不多时,张惊云换上一身小沙弥送来的灰布僧衣,戴好僧帽,压低帽檐,整理好衣袍,跟着去虞尚书府做法的僧人们一起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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