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棠这才缓步走过去,在他身畔坐下。
她今日穿了极隆重的吉服,华服盛妆,环佩叮当,气度端凝大方。待落座后,容棠深吸一口气,慢慢抬起头,目光平视着前方,尽力摆出放松而自在的姿势,以便画师作画。
虞怀平很快摆好了作画工具,调整了一下位置,这才看向了眼前的帝妃二人,仔细观察着他们的模样和神韵。
柔和的日光自洞开的窗子落进来,恰到好处地映出两人亲密无间的身形。他握住画笔,不易察觉地抿了下唇,竭力让自己对眼前的情形平静观之,抑制住心底那险些震颤的波动。
从他眼中看去,雍容华贵的帝妃二人并肩而坐,恍若神仙眷侣。她身为贵妃,却几乎享受了皇后的待遇,足可见陛下对她的宠爱。或许,他该为此而庆幸,更该彻底按捺住心中那微弱的黯然。
龙袍上以金线绣出的龙纹粲然夺目,有些灼了他的眼。虞怀平面色无波,依旧是那副谦恭而不卑不亢的模样,只安静在绢本上落笔。
须臾,他的目光顿了顿,才鼓足勇气般看向了陛下身边的贵妃。
虞怀平从未见过这样妆扮的容棠。华服之下,她轻抬眼眸,红唇微微扬起,露出一个无可挑剔而又合乎礼节的淡笑。那周身的佩饰和耳坠上的东珠摇曳生姿,这样的她无疑是明艳雍容的,可却又有些陌生。他觉得,她好似被那身衣裳紧紧束缚住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鲜妍妩媚的少女了。
他不由得有些走神:虽说陛下对她极为偏爱,可宫中的日子,应当还是不好过的吧?也不知她入宫后是否事事遂心,有没有遇到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倏然,一旁的程良全低低咳嗽了一声。虞怀平顷刻间清醒过来,险些滴下冷汗。他竟敢在陛下面前如此失态,甚至还是在揣测陛下的贵妃!
容棠端坐上首,自然把他那一瞬的神色变化看在眼中。她心中微微一紧,想去看萧凛的反应,却又意识到此刻自己不能随意动弹,只能极力克制住。
作画是个漫长的过程,但天子自然不可能始终坐在远处一动不动。画工在摹画好
天子的神韵之后,便可以以旁人作为参考,继续作画。因此,待虞怀平回禀后,萧凛便徐徐起身,牵了容棠的手去了偏殿歇息。
待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姿态恭谨的虞怀平这才缓缓直起身子,垂眸盯着地面晃了一下神,攥住画笔的手指悄悄收紧,旋即又一脸平静地继续作画。
*
偏殿。
萧凛端起宫人奉上的茶浅抿了一口,见容棠似乎有话要说,便静静等着她开口。
容棠深知,虞怀平既然能为天子作画,那么他的底细萧凛必然一清二楚,她也没有必要刻意隐瞒与他是旧识这件事。
因此,她在萧凛身边坐下,说道:“陛下,其实臣妾识得今日这位画工。”
萧凛的神色果然不见一丝意外。他放下茶盏,但笑不语,只听她继续道:“容家与虞家一向有所往来,臣妾自小便与虞氏兄妹相识,常在一处玩乐念书,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臣妾没有兄弟姊妹,便与这兄妹二人犹如一母所生般亲近。”
“只是”容棠蹙眉,有些不解,“臣妾记得怀记得虞大人一向精于医术,竟不知他为何会转而投身于了丹青之技艺,并且入宫为画工。陛下是否知晓这其中缘由?是不是虞家遇上了什么事情?”
她的语气急切而担忧,可见与虞家的感情着实深厚,对这位“竹马”更是十分关心。萧凛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只回答道:“虞家并未遇上什么事情。至于虞怀平为何入宫为官,朕也并不知晓,只知道一切都是他自愿为之,断非有人强迫。兴许物换星移,心境和志向也会随时间改变。”
容棠却兀自苦苦思索:“可臣妾知道他自幼便立志走遍天南海北行医济弱。丹青虽也是他擅长的爱好,但他却从未说过自己要以此为终生之事。他究竟是如何想的呢?”
她想得出神,几乎要忘记身边还有个目光幽深的人在盯着自己了。萧凛看着她情真意切为虞怀平着想的模样,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
先前派人去调查他底细时,萧凛便已然知晓这位虞郎君与自己的贵妃是旧识。但人活于世,有几个至交挚友又不是什么稀奇事,他也不至于这般小肚鸡肠,会对她入宫前的事情无比介怀。况且,他二人之间只不过是兄妹之情,并无任何逾距,她又满心满眼都只有自己,他又何必为此而耿耿于怀呢?
但听说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萧凛看着容棠正在为旁人而苦思冥想,眯了眯眼,出其不意地一抬手,忽然把她整个人圈进了怀里。
“陛下?”容棠一惊,有些手足无措地被按在他胸膛上。
萧凛沉沉的吐息落在她耳边:“人各有志,你又何必为他如此悬心?”
容棠抿了抿唇:“臣妾只是好奇。”
“虞怀平并非懵懂孩童,你要相信他的每一步选择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而不是冲动为之。”萧凛搂在她腰身处的手臂紧了紧,那热度如烙铁般紧贴着她。
他的解释虽然合情合理,但容棠心中却不知为何有些不安。她总觉得,虞怀平会在此时突然出现在宫中,又出现在御前,似乎有些不寻常。
萧凛见她若有所思,眸光闪了闪,伸手抬起她的下颌:“在朕面前,还敢走神去想旁人?”
容棠还是头一回听见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不觉愣了愣,想着还是解释一下比较好,便道:“陛下,臣妾只是念着昔日的故旧之情,才会——”
萧凛却已经没了耐心,指节微微用力,迫使她仰起头来。
他低头,以唇封住了她未完的话,含糊开口:“不必多言,朕明白。”
待萧凛放开容棠,她只觉得晕乎乎的,不得不靠在他身前缓了缓。这么一中断,容棠便把先前的话头忘了,只下意识顺着萧凛的话说起了其他事情。
萧凛见她终于不再对那件事百般疑惑,这才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在容棠看不见的地方,他眼底波光暗沉,最后化作无声的叹息——
作者有话说:[红心]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