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开冻得要死,用力剥下潜水服,太阳晒在身上时才觉得活过来了,又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别羡慕。”
叶瑾哼一声,把晒得发烫的浴巾扔给他:“陈又涵知道你这么有仪式感吗?”
“他不需要知道。”
叶瑾重新搭着二郎腿坐下,时尚画报抖出声响,她冷冷地说:“狗男人真有福气。”
叶开笑出声,心想,那当然,他也觉得陈又涵有福气。
·虽然是被包场,但邮轮方还是每日都会提供最新的航行日报,将每天船上的节目安排事无巨细地列上,由管家在每晚睡前床务整理时送至每间房中。
这一晚,所有人都看到船报上写着——The wedding day是史无前例的第一次。
·那两个背包客猜错了,婚礼并不在白沙滩上,而在阿胡阿基威。
这是岛上最有名的一组摩艾,七个一组,队列长三十三米,传说中,它代表了最初渡海而来的七位探险者。岛上其它的所有摩艾都是坐落海岸线但背对大海,唯有阿基威全部面朝大海。
婚礼这天是今年的春分日,三月十九,距离叶开的生日五天。原住民的天文造诣在此显现,在这一天,阿基威将会准确、正好地面对着落日的方向。
磅礴而美丽。
陈又涵从邮轮底层甲板走出时,草坪上都是掌声和口哨声。他倒是游刃有余,只笑了一声后警告:“晚上别灌我。”
乔楚喊得最响:“知道知道,有正事要办。”
陈飞一拄着拐杖站在一侧,从脊背到腰身笔挺,走路的样子不让人看出他饱受风湿侵蚀的右腿的不便,虽然年岁上来了,但仍是气宇轩昂,甚至不让秘书赵丛海搀扶。
陈又涵挽住他的手,与他一同上了车。
在衬衫下,与心脏最靠近的地方,金色的怀表守护着宁姝的小像。金属被体温浸润得温热,除了洗澡,陈飞一从不摘下。宁姝的照片是微笑的,她听得到陈飞一的话,听得到他那一句“又涵很好”。
与公证时的西服不同,这一身礼服由兰曼全程亲手制作,从量体到设计到裁线到缝制,她亲力亲为,瘦骨嶙峋的手划线裁剪依旧很稳。叶开套上西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是他第一次穿白色西服,想到婚礼上通常都是新娘穿白色,便不自在地垂下眼眸。
小时候不懂事,把当又涵哥哥的新娘挂在嘴边。
原来这是一个好的咒语,早就温柔地缠住了他的命运。
“又涵哥哥也是白色的吗?”他问兰曼。
兰曼帮他打着领带,笑眯眯地说:“要保密。”
他跟陈又涵已经两天没见过面。真是奇怪,异地恋时有时候一个月都凑不到时间待在一起,在这里不过两天而已,却像两年一样漫长。
仿佛一场长跑跑到尽头,越是终点线近在眼前,便越是急切。
造型师麦琪也在,早就听过兰曼的名气,帮叶开做造型时都有点拘谨,生怕自己浪费了她的作品。叶开问麦琪:“又涵哥哥是什么西服?”
麦琪看一眼兰曼,很懂事地说:“我不能说。”
但总有能说的。
“总而言之……好英俊。”
叶开轻笑,这他当然知道。
瞿嘉进来时,兰曼正最后帮他平整肩膀。她首先看到的便是叶开瘦而宽的肩背,是个成年人的模样了。半转过脸对着兰曼说笑时,露出精致的侧脸曲线,从眉骨到鼻尖,从鼻尖到下颌都天衣无缝挑不出错,好像基因的手中,有一把比兰曼的裁衣尺更准确的尺子。说话时,从喉结震动出的声音沉静从容,带一点笑意。
瞿嘉戴着眼镜,恍惚间,她好像找不到小时候的那个小孩了。
一错眼,叶开俯身与兰曼拥抱,纤长的——但明显是成年男性的手掌安抚地拍了拍外婆的肩膀:“谢谢外婆。”
瞿嘉取下镜框,指腹摸上脸颊,触手一片湿滑。
兰曼温柔地说:“你看,你妈妈哭了。”
叶开这才回眸看到瞿嘉:“妈妈。”他唤她一声,两手握住她瘦下去的双肩。
“不哭啦不哭啦。”兰曼握住瞿嘉的一双手,冷冰冰的,用宠溺的声音取笑她,“嘉嘉,不哭了——昂,来,”手里攥着两张纸巾,泪水轻柔地洇入,很快打湿成柔软的一片,她不得已把瞿嘉揽进怀里,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肩膀,像多少年前哄她入睡的模样:“傻孩子,都几岁的人了,还哭。好啦,小开该出发了。”
她的卷发还是那么柔软,虽然从黑色变成了银白,但还是瞿嘉熟悉的香味。
出衣帽间,长长的金色走廊上站了许多人。爷爷拄着拐杖站在最前面,叶开与他的双手重重一握,想,原来爷爷养尊处优一辈子,手心里也是有薄茧的。外公瞿仲礼站在另一侧,还是老绅士的优雅,拍着叶开肩膀的手有点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