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又涵以为是片花海,或者什么人的花圃,下车之后才知道是墓园。
鲜花盛开,长草萋萋,一排排石刻木雕风格浓郁的墓碑和十字架错落矗立。
墓地里有人群聚在一起。
东省人都迷信,或者说是讲究风水与彩头、忌讳。婚礼前遇到葬礼,如果是老人家便要说晦气了。
叶开安静站着,感到陈又涵握紧了自己的手,他回首抬眸,勾了勾唇:“没关系的,又涵哥哥。”
穿着沙滩服和T恤的岛民抱着吉他和乌克丽丽,小小迷你的手风琴奏出悠扬的像风一般的歌声——原来是一场葬礼。但那么欢乐,唱着歌,跳着舞,喝着啤酒,像春日下的一场郊游宴会。
音乐停止,刚才还弹着吉他的人慢慢走近墓碑——深深地轻吻,紧紧地拥住。
海浪声体面地模糊一切哭泣,寂静中,只听到蟋蟀在草丛间一声长一声短的鸣叫了。
·叶开还记得他是来看日落的。
整个复活节岛还留存着上百座摩艾石像,而阿胡Tahai是距离小镇中心最近的摩艾石像,这里有公认全世界最美的日落。其实步行就可以前往,但两人在周围兜了兜风,直到快临近日落才回到了这里。车随意地停在路边,并不存在挡了谁的路、或是违停违章的顾虑,有种散漫的自由。
摩艾石像都坐落在草原上,从公路边走向海边草原,看到当地人放养的奶牛低头吃草,叶开终于报了当年在香港麦理浩径的仇:“喂,陈又涵,别吃了,你看你——”话没说完,陈又涵悠悠地说:“老牛吃嫩草,天经地义。”
叶开:“……?”
凭什么?多少年过去了还是讲不过!
气呼呼地要报复,陈又涵俯身,从漫溢着温柔生命力的原野中掐起一朵淡粉色的花——“小花老师,别生气,你看,你今天开得多漂亮。”
叶开瞪着他,就算被哄一千次,心跳也还是会加快,嘴角终究忍不住一点一点地翘起。陈又涵觉得他无论如何都可爱,任性的明知故犯的骄纵可爱,这么好哄的个性也可爱。宽大的手掌牵起叶开的手,叶开牵着小粉花,两人一起走向草原的深处。
到底还是存了报复的心思,看到一头壮硕的公马嘶鸣着骑上另一头母马,叶开做作地惊呼:“天啊陈又涵你——”他讲不下去了,自己先笑倒,被陈又涵按到怀里捉弄,又爱又恨地问:“我什么?”
叶开笑得喘不上气:“救命!我错了错了错了——”等着看日落的游客来自世界各地,席地而坐握着酒瓶,都好笑地看着他们。叶开觉得脸烧得慌,不知道是不是被夕照晒的,总而言之透着红。
离摩艾石像不远的地方坐落着一栋简易的小酒馆,原住民戴着草帽,正低头鼓捣他的小手风琴。陈又涵买了两瓶精酿,与叶开在草坪上一起坐下。南美人的热情和他们肤色一样深,在等待日落的过程中边弹着吉他唱起了歌。是西班牙语的,听不懂,只觉得旋律那么朗朗上口,甚至飘进了梦里。在夜晚的南太平洋上,叶开常常梦到这段旋律,梦里便像此时此刻一样,被金色的光辉笼罩着。
公元四百至六百年间,波利尼西亚人乘风破浪,从马克萨斯群岛来到了这个富饶的小岛上,并开始建造这些巨大的摩艾石像。千百年过去,日升月落,月升又日落,当初照着这些石像的阳光,与此时此刻并没有什么不同。
叶开枕着陈又涵的肩膀,意识到已经很久没有跟他一起好好地看一场日落。
都忙。忙工作,忙学业,忙社交,忙应酬。
“又涵哥哥。”
“嗯。”
“黄昏真美。”啤酒瓶交颈相碰,发出清脆的干杯声,叶开抿了一口,从苦的深处泛上回甘,“等我们老了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呢?”
·日落磅礴静谧,孤岛的草原鼓荡着风声,风声里似有行歌。这里没有高于三米的树,从三座火山口蔓延而下至海边断崖的,便只有匍匐的柔软的绿草。
“杜唐老师来吧,他上船了吗?”宾客接待由两边长辈和陈又涵做,他只请了自己真正要好的一些同学朋友。
“在船上。”
叶开才略略放下心不过一秒,心口又猛地一提:“完了……施译也在船上。”
陈又涵无奈地看他:“你才发现?”
叶开面无表情:“……我才发现。”
“看缘分吧。”他云淡风轻,“杜唐那个人不需要担心。”
两个背包客与他们擦身而过,英语隐约飘进耳中。
「听说岛上有一场婚礼。」「在哪里?」「我猜应该在沙滩上。你看到那些玫瑰了吗?」他们用fabulous来形容这场婚礼和玫瑰。叶开静静听着他们讨论自己的婚礼,像个旁观者,心里涌起奇妙的感觉。这两个英国人一定不会知道,fabulous的主人公正牵着手从他们身边经过。
·晚上住在岛上那家唯一的度假村,叶开教陈又涵念复活节岛的原名。
“RapaNui。”
发音拗口,陈又涵懒得理他,标准念出中文译名:“拉伯努伊。”
“好厉害。”叶开漂浮着,手臂垫着下巴趴在泳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