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的葬礼要在太阳彻底落山后才开始,在藏蓝色的夜幕下,陆承勋站在最前方,面朝着众人,说完了悼词后便没再开口,神情肃穆,陆涵舟拿着光脑念过他们的功绩。
结束时已是星月高悬,夜深了,北方的风也肃杀,凌厉地划过他们的面颊。
作为陆家的客人,尹叙白站在最后排,起先沉重的心情不应该地逐渐淡去,盯着陆承勋走神。
在陆涵舟收起光脑的同时,陆承勋的目光越过了重重人影,与尹叙白视线交汇。
尹叙白被震了一下,不知作何反应,这样子的场合他这样盯人家看不合适,正要心虚地转开眼,陆承勋面不改色,没有开口,低沉磁性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无比清晰地响起:“等我。”
尹叙白打了个哆嗦,神情呆滞,连忙点头。
早听说S+之后的精神力控制出神入化,具体能做到什么至今都没有一个详细的盘点。至少在尹叙白见过的人里,没有谁能像这样随便越过一个没有丝毫关联的向导的精神屏障,直接把要说的话送进人脑子里。
神了,有一种该不会精神力再发展发展能读心了的恐慌。
他好厉害……人真的能这么强,这才只是冰山一角吧。
“散了吧。”陆承勋说完,正承受着失去族人的伤痛、愈发沉默不语的陆家人们依言纷纷往礼堂外撤,留下那些牺牲者的亲属,去给他们下葬。
尹叙白得到了“等”的指令,没迈步子,站在原地没动,眼神也没从陆承勋身上移开,他们像一道道影子从他身侧掠过。
身穿军装的陆承勋一步步朝他走来,尹叙白从能遥远地平视他到视线一点点上移,直到陆承勋在他面前站定,他大着胆子仰视着他。
想开口,但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又想起那棵遮天蔽日的银杏树,想起那扇几乎拍到他脸上的门,一时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或许,如今已不是必须做个有礼貌的外姓人的时候了。
陆承勋也低下眼,看看他,收回了目光:“走吧。”
“好。”尹叙白心头猛地一喜,跟在大首长边上,与他走入夜色。
他摆烂了,压根儿不打算控制心跳了,这种神仙哨兵能隔空跟他说话,他就算控制住心跳,手微微颤抖时摩擦过衣料的细微响动也逃不过他的耳朵。
他们并肩走着,夜幕给了尹叙白勇气,他一直偏头仰看着陆承勋。月色下的陆承勋更加清冷,让他看起来和洒在地上的清辉没两样,触碰不到。
可他此刻就在这里。
这是他来陆家后见陆承勋不可多得的独处时刻。
他原本是猜到了陆承勋要和他说那个陆泓执提到的话,现下什么语焉不详的话什么夫人,全都忘了。
他只知道身边这个男人比任何人都想保护好他的族人,出现这样大面积的伤亡,他一定非常难过,但他的位置又不允许他流露出这些情绪。
他需要得到安慰。即使他强大到没有人会觉得他需要被安慰。
他有夫人。尹叙白想着,这应该是他夫人的分内之事。
但是苏妄又不在这儿,作为家主夫人连葬礼都不来参加。
——那必须得我来啊!因为,因为……我是外甥啊!
“舅舅节哀。”尹叙白发现自己抬手揪住了陆承勋的披风,忙把手收回来,“我知道这很难,但只要我们没忘记他们,他们留下的功绩也会被后世传颂,少一点遗憾。”
陆承勋没什么反应,充耳未闻般。
完了。尹叙白心里想抽自己大嘴巴子,让你独身主义,让你一次恋爱都没谈过,连安慰人都不知道咋安慰。
“我父母牺牲时留下的最后的精神印记是说任务完成了,没有遗憾。所以我虽然很难过,但是想到他们走得很踏实,就也没那么难过了。”他努力继续说着。
陆承勋目不斜视,给了一个字:“嗯。”
有反应了!尹叙白再接再厉,走到哪儿了都不知道,只知道跟着他走,绞尽脑汁,想如果给他一个安慰的拥抱那是自己占便宜。
“承蒙舅舅的关照,我这些天在塔区里受了不少照顾,听大家聊天,大家都非常敬重您,那些牺牲的战士都是为陆家、为您而战的,所以他们也不会有遗憾。舅舅别太难过,您作为家主,为他们的逝去痛心,为他们正名,也不会忘记他们的付出,他们死得其所,古籍中讲士为知己者死……”
似乎有一声叹息。尹叙白不确定自己听没听清,吓得赶紧噤声。
陆承勋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转眼,俯视他,眼睫搭垂着,在星月高悬处留下荫翳:“吓到你了。”
尹叙白立刻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被撞见的发脾气,连连摆手:“不不不,没吓到,我没事。反倒是我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的,是舅母说要一起看茶才贸然过去的。”
“打扰你们了。我不知他约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