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已近深秋,但天气却诡异地回暖了几日,阳光灿烂得如同虚假的布景,空气里漂浮着一种金黄色的、倦怠的暖意。叶疏公寓楼下那条街的梧桐树叶,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变黄、飘落,像是电影里精心计算过的慢镜头。
陈煦近来跑得更勤了,但那种勤快里带着一种莫名的、欲言又止的粘稠感。他不再总是喋喋不休地分享生活碎片,有时来了,就只是窝在沙发里,看着叶疏泡茶、静坐、凝视窗外,眼神复杂,像是在努力记住什么。
直到这天下午。
他拎来的不是往常的零食饮料,而是一个略显沉重的、看起来十分专业的银色保温箱。他把箱子放在长桌上,打开,里面不是食物,而是几瓶造型别致的香槟,瓶身上凝结着诱人的冰霜,旁边还配着一摞晶莹剔透的玻璃杯。
“今天……喝点不一样的。”陈煦的声音有点发紧,他努力想做出轻松愉快的样子,嘴角却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
叶疏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那过于隆重、与这间公寓格格不入的香槟塔上。他的视线缓缓扫过陈煦那双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最后定格在他闪烁不定的眼睛上。
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评价这行为的突兀。只是极其平静地看着,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陈煦在他的目光下几乎有些无所遁形。他避开视线,手忙脚乱地试图打开一瓶香槟。“噗”地一声轻响,软木塞弹出,带着细密泡沫的酒液险些涌出瓶口。他赶紧倒了两杯,金黄色的液体在晶莹的杯子里欢快地冒着气泡。
他将其中一杯递给叶疏,自己拿起另一杯,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发表什么重大宣言。
“叶疏,”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却又强行拔高,试图营造欢庆氛围,“恭喜……杀青!”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又迅速被房间巨大的寂静所吞噬。
“杀青?”叶疏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调平稳无波,既无疑问,也无惊讶。他接过那杯香槟,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不断升起、破灭的气泡,如同观察一个有趣的自然现象。
“就是……就是……”陈煦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向一个似乎游离于所有常规叙事之外的人解释这个影视行业的术语,“就是……你的故事,告一段落了。暂时……暂时休息了。”他选择了一个尽可能温和的说法,眼神里却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混合着不舍与释然的复杂情绪。
叶疏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陈煦脸上,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一切伪装,直达本质。“我的故事,”他轻声反问,像在确认一个事实,“从来只在我这里。”
他微微晃动了一下酒杯,气泡更加密集地涌起。“开始,结束,段落,章节……”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都是旁人的划分。”
陈煦举着酒杯,僵在原地。预先准备好的所有说辞、所有感慨,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是啊,对于叶疏而言,哪有什么真正的“杀青”?他就像窗外那棵沉默的树,季节更替,人来人往,他只是存在着,遵循着自己的内在节律,旁人的注目或离开,于他而言,或许真的只是风声掠过而已。
一种巨大的失落和莫名的轻松同时攫住了陈煦。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蹩脚的演员,在一场早已看透结局的戏里,徒劳地试图煽情。
他讪讪地放下酒杯,香槟的气泡还在不知疲倦地翻涌。
“也是……”他低下头,摸了摸鼻子,自嘲地笑了笑,“对你来说,可能每天都一样。”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就是……我以后……可能不能老这么跑来吵你了。”
他说出了最终的话,心里像空了一块,又像卸下了一副重担。
叶疏终于将目光从酒杯上移开,重新投向窗外。夕阳正在下沉,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柔的橘粉色,光线透过玻璃,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门铃在那里,”他极其平淡地说,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想按的时候,自然会响。”
陈煦猛地抬起头,看着叶疏平静的侧脸。这句话里没有任何挽留,也没有任何承诺,却奇异地安抚了他那颗焦躁不安的心。
是啊,门铃在那里。故事或许有所谓的“终场”,但生活的声响,从未真正停止。他来或不来,叶疏都在这里。这片寂静,也始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