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叶云歌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揶揄,“规矩是死的,天地生机是活的,一味拘泥,反倒失了真趣。娘娘您说,是么?”
听了这话,连我也暗自咂舌。
不仅轻松化解了指责,还反将一军,暗贬慕容舜华不懂真正的风雅与天地灵性。这般机锋,着实厉害。
慕容舜华果然被这文绉绉又绵里藏针的话噎住了。
她一贯擅长直来直往的争吵,对这种引经据典、弯弯绕绕的语言机锋一时难以招架,一张俏脸顿时含霜带怒,偏偏在皇后面前又不好彻底发作,只得狠狠瞪了叶云歌一眼,别过头去。
“好了。”
盛望舒适时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母仪天下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殿内暗涌的波澜,“春色虽好,也不可误了晨昏定省之礼。舒嫔,既入宫闱,当时时谨记自身身份,言行举止,皆需有度。”
叶云歌这才规规矩矩,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全礼,“是,臣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她起身时,目光再次状似无意地掠过众人,最终,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这位便是娴妃娘娘吧?”她唇角微扬,勾起一抹看似友善的弧度,“久闻辅国公府祖上开国救驾,功勋卓著令人敬仰。”
好端端的,提这个作什么?
她微微停顿,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恰到好处地闪过几分似是而非的惋惜,“只可惜,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不过,娘娘能于如今位列妃位,想必自有过人之处,倒让臣妾颇为好奇呢。”
她吟了一句辛弃疾的《永遇乐》,实则字字如针,又将那“过人之处”说得意味深长,既毫不留情地羞辱了我日渐倾颓的家世,又隐隐暗示我能有今日地位,怕是靠了某些不上台面的手段才得以立足。
殿内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所有人都清楚,这哪是什么寒暄,分明是不加掩饰的当面挑衅!
我环视四周,慕容舜华甚至暂时忘了方才的不快,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看好戏的神情望向我;身侧的兰殊流露出清晰的担忧;而金沉璧则始终低垂着头,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指尖,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我迎着她那含笑的目光,心知此刻绝不能露怯,亦不能失态。
我缓缓端起手边的茶盏,指尖轻轻拨动了一下盏盖,发出一声极轻脆的微响,这才抬眸,目光平静地回视她,唇边亦牵起一丝极淡的、不达眼底的笑意。
“舒嫔初入宫闱,对我景家旧事倒是知晓得清楚。”我语气平和,听不出丝毫动怒,“祖上荣光,已是过往云烟,正如妹妹所言,雨打风吹去,不提也罢。至于本宫能忝居妃位,”
我顿了顿,目光似无意地扫过凤座方向,语气谦逊却暗藏机锋,“不过是承蒙陛下与皇后娘娘不弃,念及几分旧情与微末功劳罢了。妹妹家学渊源,才情卓著,将来圣眷优渥,位份晋升,想必亦是情理之中,又何须好奇我等庸碌之人呢?”
我将她的挑衅轻轻拨回,点明她刻意提及别人家世的不妥,又将自身定位放低,抬出帝后,最后不忘“恭维”她一句未来可期,言辞恳切。
叶云歌眸中闪过一丝意外,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回应。她唇角笑意不变,正要再开口,凤座上的盛望舒却再次出声,打断了这无声的交锋。
“好了,今日便到这里吧。”盛望舒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在叶云歌身上停留一瞬,带着些明显的警示意味,“都散了罢。”
皇后发了话,众人自是起身,依礼告退。
走出椒房宫,暮春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朱红宫墙上,我微微眯起眼,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随着这位叶云歌的降临,后宫看似平静的假象已然被彻底打破,风雨已随着她那优雅而高傲的步伐,悄然酝酿开来。
往后的日子,只怕是再难有真正的宁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