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绒锁

破藏加更大章越界的大盘鸡（第1页）

下午，低级女仆们难得有片刻闲暇。

仆从大厅，混杂着女孩们低低的交谈声。安妮刚帮伊迪丝小姐规整完新购入的琴谱，走进大厅，就被露西和另外两个年轻女仆围住了。

「安妮，」露西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眼睛亮晶晶的，「埃莉诺小姐今天穿的那条新改的裙子，我们刚才瞧见了！走起路来那叫一个轻快，背后的蝴蝶结真是别致！真是你帮着改的？」

另一个女仆也忍不住插嘴，语气里满是羡慕：「是呀，看着就舒服，不像我们这身，绑手绑脚的。」

安妮还没来得及回答，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就从连接主宅的走廊那头传来。厨师汤姆胖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色铁青，胸膛因压抑着怒气而微微起伏。他显然是刚从玛蒂尔达夫人的小客厅回来，手里还紧紧攥着他那顶白色的厨师帽，帽子被捏得变了形。

大厅里的说笑声瞬间消失了。女仆们都敏锐地察觉到汤姆周身笼罩的低气压。

汤姆的目光扫过大厅，最终落在正蹲在角落的小帮工吉米身上。

吉米正专心对付着晚上需要用的最后一点土豆。按理说削土豆皮的活儿不应该落在他头上，厨房里好几个闲着的帮厨，但不知道怎地，只有吉米在那里忙活。那把钝刀在吉米手里很不听使唤，动作慢得让人心焦。一个土豆滚落，沾上了地上的灰尘。

这成了点燃炸药的引信。

「没用的东西！这点活儿都干不利索！」汤姆的怒吼如同惊雷，他几个大步冲过去，一把揪住吉米单薄的衣领，将他整个人几乎提离了地面，「我刚在夫人那儿替你挨完骂！上次的土豆泥就是你削皮没干净，混了泥沙，让夫人吃出来了！」

仅仅一刻钟前，汤姆还毕恭毕敬地站在玛蒂尔达夫人那间充斥着香氛味的小客厅里。玛蒂尔达夫人没有看他，指尖点着面前小巧的瓷碗，里面是下午茶剩下的、当作甜品的土豆泥。

「汤姆，」夫人的声音平稳，却带着冷意，「我希望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会尝出这土豆泥里细微的、令人不快的泥沙感？」

汤姆的背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他向土豆泥望了一言，确实看见一颗沙砾。他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但夫人没有给他机会。

「你在我们布鲁克家服务了这么多年，难道是想另谋高就了不成。」她抬起眼，目光扫过汤姆发白的面孔，「这种低级的失误，不该出现在我们的餐食上。」

就在这时，静立一旁的女管家梅布尔太太适时地开口，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汤姆感到浑身不适：「夫人，看来厨房在用人和管理上，确实有些疏漏需要整顿。尤其是那些经验不足的帮厨，若管教不严，难免会拖累整体的水准。」

她的话像一把软刀子，巧妙地将他这个厨师长的失察之责，与某个具体帮工的无能捆绑在一起，并将问题的性质从一次偶然失误，提升到了“管理不善”的高度。汤姆只能低着头，承受着夫人愈发冰冷的目光和梅布尔太太那看似公正、实则将他逼入角落的言辞。他费尽唇舌保证绝不会再犯，才勉强从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中脱身。

这才有了开头的事情。他大步走进仆从大厅，看着吉米那笨拙缓慢的动作，看着一个土豆从他手中滚落沾上灰尘，积蓄的怒火才瞬间爆发。

「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少口舌才没你被赶出去？！现在还敢磨蹭！」厨师汤姆几乎要将吉米从衣服领口里拽了出来。

吉米吓得面无人色，瘦小的身子抖个不停，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就在这时——

「你不能这样对待他！」

安妮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冲了过去，挡在了吉米和汤姆之间。话一出口，她心里就咯噔一下，知道自己冲动了。但看着吉米惊恐的样子，她无法袖手旁观。她伸手，掰开了汤姆揪着衣领的手，将吉米护在自己身后。

整个仆从大厅鸦雀无声。玛莎和露西等人，停下了手头上的事儿，难以置信地看着安妮。顶撞正在气头上的厨师，这简直不可想象。

汤姆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暴怒被一种被公然挑战的惊愕所取代。他瞪着安妮，语气里充满了愤怒，还有一丝被背叛的委屈：「安妮？你站出来？你忘了上次是谁在梅布尔太太面前帮你圆场？现在为了这么个毛手毛脚的小子，你跟我对着干？我不是要他的命！是这差事要是再出半点错，他就得卷铺盖滚蛋！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您的压力，汤姆先生。」安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声音放缓但依旧清晰，「我知道您是为吉米好。在整个仆从大厅，我敢说没人没有受过你的照顾和提点。您的好，我会永远记住的！现在您马上要准备晚餐，不能再出错了啊。正因为现在不能出错，我们才更不能慌，更不能着急生气。吉米年纪小，力气弱，刀子也不快，您越吼他，他越害怕，反而更容易出错。最后耽误的还是您的工作。」

土豆泥虽说是很简单的料理。但在备餐过程种，也要经过好几道流程。出现沙砾，可能是削皮不干净造成，更可能，是后来接手的人没有认真淘洗。但她不准备去辨明谁对谁错，又或者去讨论分工合理性，找出到底是谁把沙砾放进了碗里。

每个人都有自己生存的法则。她自己刚刚跳出女仆的身份，不能轻飘飘地来到仆从大厅反过来去指导仆从们的工作。说到底，她什么也不是。现代观念，和刚得到的“新职位”让她忘记了自己眼下的生存困境。

汤姆在一堆人里，绝对算得上热心肠。他并没有突然变坏了，变得凶厉。这只是时代的本能：主仆之间没有平等，连最和善的人，也会在主家的压力下，把火气撒在更弱小的人身上。上级规训下级，管家训斥仆从，仆从大骂帮工，这才是这里的现实。

再看看大厅里其他人的表情。他们不习惯的反而是自己的出声。

安妮一边暗骂自己“狗改不了吃屎”的鲁莽，一边侧过身，对吉米说，「吉米，快跟汤姆先生道歉。」

吉米抽噎着，弱弱地发声，「对不起，汤姆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