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目光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刚才那点微澜从未出现过。
秦卿许只觉得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肋下的伤处似乎也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垂着头,大气不敢喘,等待着可能的雷霆之怒。
然而,预想中的斥责并未到来。
云初见只是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听不出丝毫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香菜。”他顿了顿,补充道。
“味道太冲,我不喜欢。”
秦卿许愣了一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猛地抬头,对上云初见那双平静的眸子。
没有怒意,没有警告,只有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平淡,仿佛在说今天风大一样自然。
“是…是草民疏忽了!”秦卿许慌忙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草民这就去让厨房重做,撤掉所有带香菜的……”
“不必了。”云初见打断他,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他拿起筷子,避开那碟明显拌了香菜末的酱肉,夹了一筷子时蔬,仿佛刚才那小小的插曲从未发生。
“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的菜肴,状似随意地问道:“这酱肉……是江南道的做法?看着与京中不同。”
秦卿许的心还悬在半空,闻言连忙收敛心神,恭敬答道:“回云公子,此乃江南道特有的五香酱肉,选用上等五花肉,以秘制酱料腌制数日,再经炭火慢烤而成。”
“其香料配方独特,入口咸香微甜,肥而不腻,是此间客栈的招牌。”
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是……里面确实拌了些许香菜末提味增香。”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云初见的反应。
云初见点了点头,没再碰那碟酱肉,只专注地吃着清炒时蔬和白粥。
他吃得不多,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行军般的效率,仿佛进食只是为了维持必要的体力。
秦卿许垂手侍立在一旁,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偷偷打量着云初见。
方才那瞬间的皱眉和不适,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那双被说书人称为无情琉璃眼、掌控生杀予夺的眸子,原来也会因为不喜欢香菜的味道而流露出真实的情绪。
那个高高在上又深不可测的帝王,原来也有这样微不足道,近乎凡人的喜恶。
这个发现,让秦卿许心中那份酸涩感更浓了,还夹杂着一丝荒谬和难以言喻的特殊感。
云初见对于他而言,不再是龙椅上那个符号化的令人恐惧的帝王,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明确喜恶且极其特殊的存在。
这份特殊感混杂着敬畏,好奇和一丝被戏弄的窘迫,以及此刻窥见对方弱点的奇异震动。
他用力甩了甩脑袋,试图将那些纷乱的、不合时宜的念头甩出去。
可脑海中却像着了魔一般,反复回放着云初见皱眉的样子,那矜贵狸奴般的瞬间反应,还有那句平淡得近乎冷漠的味道太冲。
商不通官,更何况这还是皇帝。
秦卿许在心中再次默念这句话,试图用冰冷的现实压住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
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云初见微微蹙起的眉头上,落在他刻意避开酱肉的筷子上。
这些微小的细节,此刻在他眼中被无限放大,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一顿饭,在沉默中结束。
云初见放下筷子,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动作一丝不苟。
他抬眼看向秦卿许,琥珀色的眸子在烛光下流转着幽深的光泽,方才那点因为香菜而起的波澜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皱眉的人不是他。
“明日一早启程。”他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江南道,姑苏府。”
“是,草民明白。”秦卿许垂首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