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抬头看了一眼,见是陶三勇,恭恭敬敬地迎了过来,用日语对陶三勇说道,“原来是桃濑桑,今天是户上大佐请客,正在等你入席。”
陶三勇回道,“我不是和他一起的,我和我朋友两个人。请给我朋友一份菜单。”掌柜的果然拿了一本奏折一样的东西递给兰甫,兰甫只得接了。掌柜的说道,“二位请去挑地方坐下,裙幄马上派人支起来。陶三勇点头说道,“麻烦选些艳丽的裙子。”掌柜的笑道,“这个自然。”
因先来的日本人已经在河边坐了一圈,兰甫特意走到离他们远远的地方坐下。陶三勇说道,“这个户上大佐为人谦逊,是个知礼守节的人,你不必如此排斥他。”兰甫并不说话。陶三勇只好看着饭庄的人在这里支帷幄,看了一时,又催促着兰甫看菜单。
陶三勇见兰甫的目光停在鲈鱼烩上,问道,“你吃不吃鲈鱼?”话音未落,走过来几个日本军官,用日语和陶三勇打起了招呼。兰甫的日语虽然只是一般,勉强能够听懂,这个户上大佐似乎是陶三勇父亲的手下,他从掌柜的那里得知陶三勇也来了,一定要邀请陶三勇过去和他们一起吃饭。又问陶三勇兰甫是谁,听说只是同学,好生失望,又笑着用极蹩脚的中文说道,“中国的花姑娘,大大的好。”眼中泛着淫光,让兰甫只觉得心中作呕。陶三勇也知道兰甫不喜欢户上,随意敷衍了几句,说道,“中国女孩子怕羞,不愿意和陌生男子一桌吃饭。待会儿我一定过来敬酒。”户上知道他们是不会过去了,嘴上说着客套的话,摸了摸兰甫的头。兰甫躲闪不及,冲着陶三勇的面子又不能怎么样,只得忍耐。
猛然传来几声枪响,仿佛就在耳边,震得兰甫整个脑子都在动荡。户上拔出手枪转过身去,看见一艘船停在岸边,船上下来了十几个拿着枪的中国人,正和他们的帷幄里的日军枪战。地上倒着他的副官,胸口不住地往外冒血。户上对陶三勇说道,“阁下请保护好自己。”举着枪冲了出去。
陶三勇将帷幄一把扯下,竹竿也跟着拉倒了,抱着兰甫趴在地上,并在兰甫耳边说道,“先不要动,等枪声过去了再说。”
他们听得旁边有人呼喝的声音,正打得不可开交。兰甫抬头要看,陶三勇用手捂着她的眼睛,并且低声说道,“不要看,外面乱得很。”枪声此起彼伏,响了有约摸一百多下,兰甫的心咚咚直跳,陶三勇一直在她耳边安慰她。
待得枪声落下,仿佛听得那边有人在说收队,忽然又有脚步声响起,是有人跑过来了。陶三勇见躲无可躲,扶着兰甫坐了起来。兰甫见来的是几个拿着枪的半大孩子,年纪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好在都是中国人打扮,连忙笑道,“我们是中国人。”陶三勇并不说话。
其中一个拿枪的人上来搜他们的身,另一个回头喊道,“副队长,这里还有两个!我刚才看见户上和他们两个说话,还动上手了,很是亲密。”
他们的副队长走了过来,是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人。见了兰甫,笑道,“不要搜这个女孩子,把男孩子搜一遍,就放他们走罢。”兰甫说了声“谢谢”,拉着陶三勇正要走,搜身的那个人从陶三勇口袋里摸出一个钱包,说道,“副队长,他是日本人。”将钱包递给副队长一看,原来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全家福。陶三勇的父亲穿着日本军装,他母亲穿着和服。
眼见无可辩驳了,兰甫说道,“他虽然是日本人,但只是个学生,没有做过恶事。”
副队长说道,“他父亲既然是日本军官,必定不是好人。你和他一起,说不好也是日本人,我要将你们全部带回去。”兰甫说道,“我也只是学生,我明天还要上课呢。”副队长说道,“你若果然是中国人,一定放你回去。你放心,到了山里也不会苛待你们。”陶三勇说道,“我是日本人,她只是我的同学,你们绑了我没关系,请将她放回去。”副队长并不答话。
那些人将户上几人用绳子绑了,带上船,又客客气气带着他们也上了船。兰甫看到饭庄掌柜与小二被绑在柱子上,河边横七竖八倒着尸体。眼看尸体中没有中国人,只有日本军官,兰甫松一口气。
他们沿河而上,竟然也撑得飞快,不一时到了一个林子边上。那些人掏出布条将他们的眼睛蒙上,带着他们下了船上了岸。先是在林子里穿梭,后来渐渐像是往坡上走,像是上了山。
忽然兰甫身边搀扶她的人说道,“弯腰。”兰甫依言弯腰,头上仿佛蹭到了什么,大约是进了山洞。猫着腰走了十几步,那人又说,“可以直起来了。”并且取掉了蒙眼睛的布。此时已不见了户上等人。
那些人将兰甫与陶三勇一起绑在一根木桩子上,随即出去,只留下两个人在山洞外把守。另有一个小孩在旁边坐下守着他们,膝盖上放着一本书,低着头看书,只是半天也不翻一页。副队长也不见了。
兰甫低声对陶三勇说道,“他们蒙住了我们的眼睛,上山的时候又故意七拐八绕地,想必是怕我们再带人回来。他们是愿意放了我们的,你别着急。”
他们的手都被绑缚在身后,都背对着那根桩子,陶三勇的一边肩膀贴着兰甫的肩膀,脸颊也几乎要贴到一起了。陶三勇低声说道,“我不着急。你放心,有我在。”他轻轻握住了兰甫的手。
监视他们的人笑道,“不必那么紧张,一定会放你们回去的。我们东北抗联只打日本鬼子,不对平民动手,更不会伤害中国老百姓。”
兰甫说道,“他虽然是日本人,但也只是一介平民,为什么要抓了他过来呢?”
那个小孩子又说道,“因为他父亲是大官,我们要用他换钱。”这在兰甫听来十分合理,毕竟做什么不需要钱呢。陶三勇也说道,“如果只是要钱,没有什么关系。我可以给我父亲写一封信,托我朋友带过去,要他准备点钱给你们。”
那个小孩子说道,“我们自己有人送信,不会先放你朋友走的。要放也要一起放。”兰甫说道,“好,要放一起放。”又对陶三勇说道,“假如他们真的是抗联的人,想必是不会伤害我们的。”
兰甫问道,“小孩,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看着比我还小罢。”
那小孩说道,“我叫阿少,今年十三了。”
兰甫说道,“还真是个小孩子,比我还小四岁。”因又问他,“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你参加抗联,你爹娘知道吗?”
阿少带着哭腔说道,“我没有爹娘了,我爹娘被日本人杀了,是邹队长救了我,我就跟着邹队长了。”兰甫见他可怜,故意拿话逗他,又问道,“那你读过书没有,认不认得字?你看的是什么书?”
阿少说道,“我没有读过书,但我认得字。教我识字的姐姐被日本人抓了,我们抓户上就是为了拿户上去换她。这是姐姐给我们编的识字课本。”
兰甫也不顾陶三勇在场,说道,“我也可以教你识字。”阿少闻言站起来,走到兰甫跟前,指着一个字问道,“那这个字念什么?”兰甫说道,“这个字念牺,这句话的意思是,要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新中国,就一定会有流血牺牲……”兰甫问道,“孩子,你还这么小,就要准备着流血牺牲吗?”
阿少说道,“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和平不会从天而降,必须要靠我们自己争取。”兰甫问道,“这几句话说得真好,也是你们姐姐教你们的吗?”
阿少说道,“这是《国际歌》里唱的,你看,”他将书本翻到第一页,上面抄着《国际歌》的歌词,兰甫借着阿少的手看了一遍,只觉得每个毛孔都在战栗,浑身像是有无穷的力量,也想全部投入到民族解放的事业当中。兰甫说道,“写得真好,你们真好,我真是自愧不如。”
他们聊得正起劲,他们队长来了。阿少笑着说道,“队长,这个姐姐在教我识字。”队长笑道,“好好,你好好识字,将来大有作为。”兰甫因是背对着他的,看不到他的脸,只觉得他的声音耳熟,像是邹捷。
果然是邹捷,他对陶三勇说道,“这位日本公子,我们和你没有仇怨,但你爸爸可是在中国做了不少恶事。我们打算拿你从他那里换几个钱花花,希望你配合我们,我们决不伤害你。”
陶三勇说道,“如果要我配合你们,也请拿出你们的诚意来。除非你们放了我朋友,不然我不会给我父亲写信。”兰甫说道,“三勇,别跟他们斗气,我跟你一起来的,要走自然也是一起走。”
邹捷听得兰甫声音耳熟,转了过来,见是兰甫,大吃一惊。兰甫对他使了个眼色,又摇了摇头。邹捷会意,说道,“我们有几句话要问你这个朋友。”说着,解了兰甫身上的绳子,又对兰甫打了个手势,意思是外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