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走近公主府以来,诸多视线落在她身上,总有人好奇观望,肆意打量。因她鲜少出现在公众场合,难得露面一回,总是陷入这种境地。只不过这一次,比过往每一次都更加明显。
她选择剥离了感受,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才能在此地留下来。
因此奚嵘是什么时候来的,入座后说了些什么,宴会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有哪些环节,她都恍恍惚惚。
惠风堂中觥筹交错,席间歌舞表演换了一波又一波,奏乐换了一曲又一曲,玉盘中的珍羞换了好几回,她全都没有实感,像个游魂置身事外。
必要的环节结束了,奚嵘走后,朝臣也陆续告退。奚华意欲离席,今夜紫茶不在身边,她不方便独自行动,还没起身,两位皇姐迎面走来。
“珑安,生辰快乐。”嘉阳和永平异口同声,手执白玉盏欲与她对饮。
奚华假装没看见,她少时曾经期待的场面,迟了许多年才发生,如今再也不期待,只觉得兴致索然。
“珑安,是不是这面纱挡住你不方便?”永平扫了一眼小公主面前的餐食,显而易见,她什么也没吃,连碗筷都干干净净,冷冷的瓷面上隐约映照出厅堂中灯火的光晕,“还是这晚宴不合胃口?”
奚华还未回答,忽见一团暗影靠近,两根手指夹住了她面纱的边角。萨孤渊道:“我帮帮小公主。”
她立刻闭眼按住他的手,不许他把面纱掀开,因仓皇而用力,竟把那只手按在了自己侧脸上。隔着面纱,一股热意自那略显粗砺的手掌中传来。
萨孤渊停顿片刻,尔后从她掌心下抽出手,自衣袖中取出一块金色丝绸,叠成二指宽的一条绸带,随后拎着绸带两头贴近她白皙的脸,“这个好看,换一块,它不碍事。”
“珑安,这个真好看。不像你平时戴的面纱,阴沉沉的。”永平在一旁附和。
奚华孤身在此,躲避解决不了问题,木然闭上眼睛,感受到脑袋后面面纱系成的结松开了,脸上轻盈的触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堪堪盖在眉眼之上绸带,带来陌生的气味和触感。
它被折叠成好几层,合在一起更显得厚实,即使奚华尝试暗中睁眼,也看不见外物,就像子时提前到来,她变成真正的盲女。
绸带上的异香积蓄在鼻腔附近,经久不散,浓郁得让人眩晕。
近处响起酒水倒进杯盏的声音,宴席散去了,歌舞亦已停止,喧嚣不再,这声响更听得分明。
奚华手里被塞了一样东西,质地冰凉、坚硬、光滑,表面带着薄薄一层水渍。她握住的是皇姐递过来的白玉盏。
躲也躲不过,她懒得白费口舌,遂起身面朝来人,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初次饮酒,她并未尝到醇厚滋味,喉中反而有些辛辣,刺得嗓子微微发疼。还没来得及分辨,第二杯酒又塞到她手中。她把酒咽下去,人却好似浮在水面,没有头绪地漂流。
接下来是第三杯、第四杯……
有人在说祝酒词,谈笑间还说着什么佳偶天成、金玉良缘。那些话弯弯绕绕太复杂了,她脑中茫茫然,已然听不明白。
如此正好,不需要听明白,也不需要有人劝,她主动把满溢的杯盏接过来,稀里糊涂又灌了几口酒。
她没想过顺从,这是放逐和发泄,是她从心所欲做出的选择。
若能喝醉也好,醉了就什么也不用想,只管放空自己。麻木让人忘记疼痛,一切忧愁痛苦都沉入水底。
她也只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自然也是会趋利避害的,尝过了才知道,这些无力承担的痛苦,原来也可以逃避,心可以得到短暂的喘息。
那就把自己灌醉,最好是不省人事,反正也无人在意。
“想不到小公主酒量如此之好。”萨孤渊也加入了劝酒的行列,他招呼侍从端来另一种酒,亲手斟了满满一杯,“试试这个,西陵特制的……”
奚华根本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接过来就喝了,隐约感觉这酒劲更大,滋味更烈,她头更晕了。如此甚好,她想要更多。
于是她迷迷糊糊伸手过去,很快就听见悦耳的水声,白玉盏又斟满了。她低头刚要喝,手中忽然空落落,杯盏被人夺了过去。
“小公主不胜酒力,不宜再饮。”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像一把闪着寒光的冷刃,划破重重迷雾,强迫她清醒。
奚华心生抵触,不满地嘀咕:“你谁呀?关你什么事?”
未及对方回答,她稀里糊涂抬手一挥,手背径直撞到他,白玉盏中浓酒倾斜溅出,洒在她衣袖和手腕上,温热的液体很快被夜风冷却,凉飕飕的。
她顾不上这些,趁那人不备,从他手中夺走了白玉盏,胡乱伸到相反方向。
萨孤渊托住她手中杯盏,以免它晃来晃去。他一边为她斟酒,一边说:“今夜是小公主生辰宴,天师何必败她兴致?况且今夜乃是小公主为我践行,这种事轮不到外人插手吧?”
近处有人含笑低语:“是呢,家事岂容外人干预……”
“天师好没道理……”
这些阴阳怪气的论调教人心烦,奚华不想多听,端着酒转身到一旁,自顾自闷头饮酒,刚刚垂首凑近白玉盏,嘴唇还未触碰到杯沿,忽觉一张脸蹭着她的侧脸擦过,另一人的唇角挨着她的唇角,杯中酒被他抢先一饮而尽。
岂有此理!她被他突如其来的异常举止生生怔住,手中杯盏坠地,砸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