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她听到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那一夜,画壁上有万千佛陀,目视画下他们的佛者与天女共同坠入天魔之境。
唯有天魔娆佛图上的魔女,露出胜利的微笑。
……
第二日早上,李梳嬛是被诵经声吵醒的。她闭着眼睛,听昙叶在不远处,念诵《金刚经》。
这《金刚经》往日昙叶闭目成诵,可是这次背到一半便中途中断,无论如何也续不上去。
“……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菩提非树,明镜染尘,无复清净之心。
李梳嬛愿他从此舍了这清净心才好,她道:“不要念了。”
昙叶见她醒了,微微一惊。他随即脱下僧袍,袒身下跪:“小僧无礼,向公主告罪。”
李梳嬛这才知道,昙叶早已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她的画风本来典雅秀美为主,与昙叶飘逸灵动的画风本来有区别。在纸上临摹之时可以模仿,但是在壁上创作总是难□□露出自己本来风格。于外行人可能看起来差不多,但是于内行人一眼就能看出区别,只是过往他从来不曾主动提起。
李梳嬛本打算一度春风后主动表明身份,让他跟自己走。他既自己认出,自是再好不过。
她道:“起来吧,我不怪你。”
昙叶并未起身,而是道:“小僧特来向公主辞行。小僧今日便将启程,回昙摩寺修行。请公主在此暂住几日,小僧回到长安之后,便上书陛下,请陛下派人来此接公主回京。”
李梳嬛一惊:“你要回昙摩寺去?”
昙叶道:“昙摩寺是小僧出身之处,自是要回去。”
李梳嬛发怒道:“你既已破戒,难道还想回去做昙摩寺的方丈。我只要将此事告知圣人——”
她还没说完,便被昙叶打断道:“小僧罪业深重,自然再无资格担任昙摩寺的方丈。小僧回寺之后,自会向戒律堂请罚。我会自请离开大唐,效法三藏法师,西行天竺求经,想必以后也不会有机会再与公主相见。请公主往后珍重,行事莫要这般任性糊涂。”
李梳嬛怒从心来,她爱他,他们已经发生了那样的关系。
在他心中,最后就只有“任性糊涂”四个字的评价吗?
难道他从来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心?他是要从此躲着她吗?躲到昙摩寺还不够,还要躲到那不知远在何处的天竺去?
她抬起手,一巴掌就向他脸上扬去。
这时,她看到他闭着眼睛。
并非因为躲避而闭眼,而是自他跪在她身前伊始,就一直闭着眼睛。
他不敢看她。
佛子往日清圣的面庞已然失措,细长的眼睫轻轻颤动,压抑着未知的情绪。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表情。
她将手放了下来,咬牙切齿道:“好,你去。但是从今往后,你是我的人。你去哪儿,我就要去哪。我不做公主了,你要去昙摩寺也好,要离开大唐去西域也好,去扶桑也好。你是僧也好,是俗也好,是王侯将相或是贩夫走卒,都没有关系,我都要跟着你。”
第30章悬溺
一阵轻风拂过,灯花毕剥一声。李梳嬛看着涌下的烛泪,目光出神。
故事到这里,李璧月已入了神,她轻声道:“后来呢,为什么你们又会分开?”
李梳嬛道:“他最终决定还俗,与我成家,我那时开心极了。我想,昙叶禅师为他心中的佛祖,用十年的时间开凿了这座石窟。我用六年的时间,终于他静如山海的佛心中开凿出另一方石窟。在这方石窟中,仅能容我一人存在。佛窟是他的正果,而他是我的正果。”
“但是佛子还俗,并非小事。虽然那时他的师父传灯大师已然东渡扶桑,但他还是决定回长安,向昙摩寺向几位师伯禀报此事,让我在洛阳等他。”
“可是洛阳一别,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
彼时,距离李梳嬛初到洛阳已经过去了七年。
那几年,皇座之上又换了一个皇帝,继位的是她的侄子。七年时间,李梳嬛杳无声息,皇室以为这位公主已经失踪了,但还是保留了她的封号。只是升了一辈,从长公主成为大长公主。
公主诱使昙摩寺佛子破戒还俗,终究是惊世骇俗、于世不容之事。若是传扬出去,朝野震动,事有不谐。李梳嬛索性抛却公主的身份,她想,她只要昙叶,他们从此隐姓埋名的过日子。
她回到自己曾经寓居的书画铺,重新开门营业,一边等昙叶还俗回来找她。
可是她没有等到他,等到的是长安方面来的迎接公主回京的仪仗。三百金吾卫,浩浩荡荡,煊赫威仪。
她知道事情出了变故,只好跟着金吾卫先回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