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将要入夏,渐渐生起炎意。
谭疏月换了一件葡萄藤纹薄衫,轻轻摇晃手中轻罗小扇,坐在庭院竹椅中乘凉。
沈仲明轻声从谭疏月身后绕过来,并命令一众人在院中摆好棋盘,随后在谭疏月对面坐下,指着棋盘道:“好久没与夫人下棋了,今日得闲,夫人可愿陪我下一把?”
李桂离府已有两三日,刚开始,谭疏月总不适应李桂的离去。譬如那日侍女为她梳的发髻她总是不满意,但李桂梳头的手艺一向很好,遂按照习惯屏退了侍女,唤了李桂。
等了许久,李嬷嬷还未到她屋中。
她望了一眼李嬷嬷为她亲手打造的雕花木梳,才想起来,她已被谴回故乡。
谭疏月心中伤怀,小心拿起桌上那把已有些古旧的雕花木梳,挽发自簪。
许是沈仲明真的忘记柳知夏了,也愿意回头,近几日,他总是能发现自己的忧心忡忡,连自己微微皱个眉头,他也会来温存关心,二人你侬我侬,就像回到了相识的伊始。
那时,父亲广纳门生,屡试不第的沈仲明呈帖登府,但沈仲明无权无势,一寒门子弟而已,自是入不了父亲的眼,但此人却有一番执着。
八月酷暑,烈日炎炎,他就顶着灼日站了两个半时辰。
“父亲是不会见你的。”谭疏月见他执拗,故好意相劝。
沈仲明几近中暑,神思已有些恍然,还未与谭疏月说上话,就晕倒在地,谭疏月急急命家中小厮将他扶到阴凉处。
谭晋玄对谭疏月一向管教甚严,她还未曾独自见过外男,沈仲明还未醒,她在一旁观察,说话倒是温和有礼,长相也是清俊,遂心生好奇,拿了他的文章看。
此篇策论立意高古,务实笃行,尽显匡世之才,然用典巧妙,又无堆砌之嫌,笔力雄健,辞章雅正,有纵横气度,此人确有经世之才,屡试不中,恐是因为当朝科举早已被世家垄断,若能得父亲赏识,许能解了他的当下困局。
可惜,她为何要帮他?
沈仲明迷迷糊糊地醒来,注意到自己的策论已被动过,他忍着腿脚酸痛站起身子,朝谭疏月行揖,道:“多谢谭小姐相救,不过,喝酒伤身,谭小姐以后切莫再饮酒了。”
谭疏月皱眉,闻了闻身上的酒气,昨日与父亲争吵,父亲责骂她是个女儿家,没有出息,她一气之下,喝了一坛酒,将自己喝得烂醉如泥。
她恼道:“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说完,拂袖而去。
沈仲明拾起自己的策论,落败而归。
不过,他心中欢喜,因为他寻到了机会。
此后,他收买府中下人,为谭疏月送去了醒酒的药材,并三天两头向她献上自己的文章,其中甚至夹杂着一些他为谭疏月所作的诗词。
谭疏月起先都叫下人拿去扔了,但此人却展现出惊人的执着,就如那日他在炎日下苦苦煎熬两个时辰却一声不吭,谭疏月逐渐被他的这份毅力和坚持打动。
沈仲明写的诗词实在动人,言辞绮丽,意境悠远,而策论又是鞭辟入里,铺张扬厉,遂她背着父亲,约沈仲明一见。
酒楼里酒香馥郁,鼓瑟吹笙。
沈仲明送了她一幅画,画的是她:“那日得见小姐,若见瑶台仙子,遂做一画赠予小姐,还望小姐莫要嫌弃。”
沈仲明的丹青之术确实精妙,不逊色于宫中画师,谭疏月对此人更加好奇,遂欣然收下他的画:“你为何每日将策论拿与我看?”
沈仲明为谭疏月斟了一壶茶,推到她面前:“因为小姐有此才能。”
谭疏月注视着他。
他低头一笑,眼神忽而坚定:“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小姐是能识天地之人。”
谭疏月一怔:“我是个女子。”
沈仲明面色从容,谦谦有礼:“才高岂论男女,小姐满腹经纶,即使是女子,亦能成就一番宽广天地。”
谭疏月端起他给的茶,呷了一口,入口微苦,回味甘甜,父亲嫌她是个女子,不能继承家业,而他却对自己说女子亦能成就自己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