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笔三千两的巨款,即便对他而言,也绝非短时间内就能凑齐的小数目,只能先挪用别处的款项填补。
元旌忍不住愤愤道:“爷,那姓周的真黑心啊,咱们都已经奉献了最大的诚意,他居然还想再多要!我们这批货本就损失惨重,填补许灵阶的窟窿已经够吃紧,现在又……”
谢昭平静地打断他:“人是必须要救的。银子没了,还可以再赚,海上损失的,就从陆上补回来。运私的步子,再迈大一些,风险,也再担多一些。”
他语气骤然变得严肃:“但是,阿旌你记住,无论我们的营生如何,那笔银子绝对不能断,一分都不能少,一刻也不能迟。”
“是,爷。”
二人沉默地走在寂静的街道上,途径仙云观时,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短短时日,这座道观已修筑得美轮美奂,与周遭晦暗的夜色格格不入。
飞檐斗拱在月色下映射出灿金的光泽,檐下隐约可见沥粉贴金、朱砂点染的祥云仙鹤图案,一派富贵华美气象。然而,在这本该万籁俱寂的深夜,观内却依旧传来工匠们的敲打声、搬运声、以及压抑的咳嗽声。他们如同工蚁般忙忙碌碌,为赶工期不辞辛苦。
谢昭静静望着那些在寒夜中挥洒汗水的模糊身影,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繁华,窥见无数个同样在命运中挣扎的灵魂。
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也带来远处工人低沉的喘息。他沉默了许久,才用一种带着遥远希冀与深沉悲悯的语调,轻声对元旌说道:
“阿旌,我希望终有一日,天下太平,海晏河清,这些被生计压弯脊梁的可怜人,不必再为温饱而苦苦挣扎,能有机会偷得半日闲暇,安安稳稳地看看这人间。”
……
很快便到了蒙冤百姓们即将被斩首的那日。
两日来,谢昭那边并没有什么动静,也并未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李清白虽笃信他的承诺,却也没有放弃动用私人关系奔走,只是这案子影响实在太大,于结果无甚帮助。
天色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一大清早,街面上就响起了刺耳的锣鼓声和官差凶神恶煞的吆喝声,那是押解囚犯赴法场的动静。
意园屋内,李清白坐在窗边,手指紧紧绞着帕子,每一声锣响都像敲在她的心尖上。
她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监牢里那些百姓绝望而期盼的眼神,尤其是那位形容枯槁的老妇人,只觉得万箭攒心,深重的愧疚与无力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谢昭走进来时,看到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了然,暗叹一声走上前去,用温热的掌心覆上她冰凉的手背:“阿越,别听了。闷在屋里徒增烦恼,我带你出去走走,散散心。”
李清白不愿相信事情再无转圜余地,怀着最后一线希望追问:“阿昭,真的再没有办法了吗?不然我们去劫法场呢?发动其他老百姓求求情呢?或者再去求求许大人?”
谢昭摇头:“对不起,阿越,我失言了。”
李清白声泪俱下:“怎么办啊……我答应过他们的……是我对不起他们……”
谢昭手上稍稍用力,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听话,就当是陪我去外面转转。”
他半是强迫地揽着她的肩,将她带出了意园,融入街上熙熙攘攘看热闹的人流中。李清白一路都低着头,不愿看那游街的囚车,只觉得每一步都踩在针尖上。
法场设在城西的市口,周围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刽子手抱着鬼头刀威严而立,监斩官坐在高台上,一副看惯生死的表情。
谢昭护着李清白,挤到了一个视线尚可的位置。她死死攥着他的衣袖,指甲几乎要掐进衣料里。
当囚犯被押解上台,跪成一排时,李清白终于鼓起勇气抬头望去——
下一刻,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些穿着囚服、头发散乱的人,根本不是她在牢里见过的任何一个百姓。他们面容陌生,神情麻木,与阿央那些带着求生渴望的面孔截然不同。
她转头看向谢昭,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百思难解的困惑,嘴唇上下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谢昭低头凑到她耳边,将如释重负的温柔传入她耳中:“他们与死囚交换了身份,今早被秘密送走,现下已经安全了。念念,我答应过你的事,必不会食言。”
巨大的喜悦如潮水般瞬间冲垮了她连日来的愧疚和悲伤。李清白只觉得鼻子一紧,眼眶渐渐发热,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充斥了全身。
她甚至忘了身处何地,忘了周遭成百上千的眼睛,所有情绪都化作了最直接的本能反应——
她猛地跳起身来,双手环住谢昭的脖子,在他脸颊上重重地、响亮地亲了一口。